谈“带家具出租的屋子”(第2/5页)

我恐怕离开了“带家具出租的屋子”这个题目了;真不知怎样把话收回来。不过,这一次离题倒可以找到一点借口。因为正是那件古老家具使我想到一边去了;不知为什么幻想围绕着古老家具而产生,好比青苔环绕着古老石板而生长一样。一个人的椅子和桌子到时候几乎变成了生活的组成部分,而且似乎就是无言的朋友。这些长着木头脑袋的老家伙倘若愿意开口讲话,那会讲出多么奇异的故事啊!什么样的出乎意料的喜剧和悲剧它们没有参加过啊!有多少伤心的泪水曾滴进那张古老沙发的坐垫里啊!有多少喁喁情话那张长沙发必定偷听在耳里啊!

跟老家具相比,新家具对我全然无魅力可言。我们热爱的都是旧东西——旧面孔,旧书籍,旧笑话。新家具可以使屋子成为宫殿,但要有旧家具才能成为一个家。倒不单在旧本身上,因为公寓里的家具一般都是旧的,而且还必须跟我们有关,能唤起旧日的联想和回忆。在带家具出租的房屋里,不论家具实际上有多么旧,但在我们眼里却是新的,而且总觉得仿佛跟它们无法和睦相处。这也正和所有新相识的情况一样,不论是木头的还是人间世的(有时这两者之间并无多大区别),样样事情留给你的印象总是最坏的一面。安乐椅上球形扶手的做工和发亮的马毛面料看上去一点儿也不使人安乐。镜子是雾气蒙蒙的。窗帘需要洗涤。地毯已磨坏了边缘。桌子看上去仿佛任何东西一放上去,马上就会翻倒。壁炉没有欢乐的模样儿,墙纸也令人讨厌。天花板看上去像泼满了咖啡的斑点,而摆设呢——喔,它们比墙纸还要难看。

肯定有一家特殊的秘密工厂专门生产供公寓使用的各样摆设。全英国每家公寓里准能见到完全一模一样的玩意儿,可是在其它任何地方却根本见不到。在壁炉台上两端总是摆着两个东西——它们叫什么名称呀?那里却最不安全;那东西四周还吊着一些长长的三角形的玻璃片,互相一撞会发出丁丁当当的声响,把你吓得神经紧张。在普通的屋子里,代替这些艺术品的是一对瓷器,每一件可能是用来代表后脚跪着的奶牛,或是坐落在以弗所的狄安娜神庙的模型,或是狗,或是你能想象出的任何东西。在屋里某个地方,你会碰上一个满脸愤怒的东西,最初你以为是一堆生面,某个孩子留在那里的,可是仔细一瞧,又似乎很像没有完工的爱神丘比特。这东西房东太太称它为雕塑。另外还有一件“刺绣样品”,是跟这家有亲戚关系的一个糊涂虫刺绣的,那是一幅关于“胡格诺派教徒”的图画,上面有两三段《圣经》经文;此外还有一张证书嵌在很高的镜框里,证书大意是说父亲已经接种牛痘,或说他是共济会会员,或诸如此类的事。

你细细察看了这些各类各样的有趣物件,然后疲软无力地询问租金是多少。

“这个价钱太高啦。”你一听见数目便说。

“唔,跟你说实话吧,”房东太太忽然变得坦率诚恳,回答说,“我向来要”——(提出一个比刚才第一次所说的数目高出更多的数字),“在这以前,我往往都要”——(一个更高的数字)。

那么,二十年前的房租必定是非常高昂的了,一想到这点会使人不寒而栗。任何时候涉及这个问题,房东太太都会告诉你,她以前收的房租是你目前支付的两倍,因而使你羞愧得无地自容。上一代的年轻房客们必定属于一个比当今房客更富有的阶级,否则他们准会倾家荡产。所以说,我理所当然不得不在顶楼上栖身了。

很奇怪,在住房方面,人生的规律竟会是颠倒的。你在社会上爬得愈高,你的住房就降得愈低。在住房阶梯上,穷人高居顶上,而富人则位于下面。你从顶楼开始出发,经过努力奋斗争取降到二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