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鲜战争 1592(上) 第二章 “天下人”秀吉的烦恼(第3/6页)

于是,他想到了朝鲜。

日本列岛孤悬海外,不与任何国家接壤。如果有人要谋求向外扩张,摊开地图,会发现朝鲜半岛是他们唯一的选择,两国最近处,对马岛距离釜山港只有五十公里,差不多可以隔海相望。其在地缘政治的价值,怎么高估都不过分。

朝鲜半岛就象是一把横亘在日本与欧亚大陆之间的尖刀,谁获得这把尖刀,谁就能刺穿对方的柔软腹部。朝鲜在日本人心中的地位,就象是一把插在石中的宝剑。谁能够拔出它,谁就是日本的天命之主。

所以,征服朝鲜,成为每一个怀有野心的日本政权必然要选择的道路,这是阿瑟王的石中剑。只有得到它,才能证明自己是正统的、高贵的继承者。

早在公元200年,日本出现了一位武则天式的女皇,她是第十四代仲哀天皇的皇后,名字叫做“气长足姬尊”或者“息长带姬命”,历史上叫做神功女皇。这位女王最有名的事迹,就是三度出征朝鲜,为日本在海外开疆拓土。有意思的是,这位女皇的文化素质实在不高,传说她在凯旋归来之际,拿弓柄在巨石上写下“新罗国大王,日本国之犬也”几个字,并且强迫他们在朝贡书里写明:“成日本之犬,备奉年贡事”,做派和中国的小学生差不多。

神功皇后之后,日本无不以之为楷模。从早期大和国对朝鲜任那地区的反复争夺到甲午战争中吞并李朝的处心积虑。日本对朝鲜半岛的野心,持续了一千多年,每一次用兵,都显得撕心裂肺、义无反顾,大有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冲劲。对朝鲜的觊觎之心,可以说从一开始就深入日本人的骨髓之中,从来没有减弱过。

因此,征服朝鲜,将会极大地提高丰臣家在日本的威信。这种征服者的威信,足以弥补秀吉出身低微的羞耻,让日本真正承认他,承认丰臣这个姓氏的伟大。

我一直觉得,研究历史,研究的应该是活生生的人。人类社会作为一个整体,依循着历史规律前行,但作为具体的一个人,每一个历史人物都有自己的喜怒哀乐,他们会任性,也会犯错,有着独特的个性,和内心深处不为人知的小秘密。这种心理因素对具体个人的影响,更甚于外势,更强于历史规律的压力。

有时候,针对一个历史人物的古怪抉择,当客观分析无法解释他的行为时,试着探查心理状态,反而能独辟蹊径。比如王莽,他的复古改制没有任何道理可言,从西汉末年的政治、经济状况里也分析不出其必然性,可他偏偏坚持这么干,几乎是一个人与整个社会对着干。他的动机,我们只有从心理角度入手,才能发现一个隐藏在谦恭背后的狂热复古主义者灵魂。

同样的分析方法,我们也可以用在秀吉身上。通商也罢,领土分封也罢,这些都属于战争起源的外因。这些客观存在因素可以影响秀吉,但不会左右他。真正能够促使秀吉决心开战的,是他因低贱出身而产生的自卑,以及为了弥补自卑而对成功近乎偏执的渴求。这样的极端心理,在历史上屡见不鲜,许多国家之间的纷争,说到底,也不过是这样的小心思作祟罢了。

比如他曾写给朝鲜国王一封国书,在里面秀吉说起发动战争的目的,是为了“显佳名于三国而已。”可见这场战争在他心目中,归根到底,是要实现他个人在其他人心目中的“佳名”,这要比实在的利益更为重要。根据马斯洛需求金字塔理论,秀吉恰好处于从被尊重的需求到自我实现需求的迁跃期。

秀吉侵略朝鲜、大明的心思,早在天正五年便已经萌发。当时他还是织田信长手下一员大将,在给一封给信长的书信里,他说道:“君欲赏臣功,愿以朝鲜为请,臣乃用朝鲜之兵,以入于明,庶几倚君灵威,席卷明国,合三国为一,是臣之宿志也。”可见在当时,他已经有了十分清晰的战略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