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鲜战争 1592(上) 第十五章 只想和你谈谈心(第4/6页)

他这一句话,让朝鲜人更害怕了。他们看到大明在辽东按兵不动,生怕这次谈判是玩真的,真把大同江以南割给日本,都心慌不已。李昖也不想想,大军都集结了,怎么可能不打呢?

这一堆糊涂君臣这也不是第一次犯浑了。他们跟日本人打了一年仗,连敌人到底有多少人都不知道,有的猜是八万,有的猜是三十二万,甚至还有人猜平壤城里只有九百人。如此懵懂之人,既不懂兵法,也不明形势,指望他们理性理解大明的布局用心,难度实在太大,以至连江湖骗子兼话痨沈惟敬同志都不想再跟他们废话了。

李昖跟手底下人商量了一通,觉得这样下去不行,没被日本人杀死,也得被自己吓死。还是得问问上头意思。工曹判书韩应寅以前出使过大明,有丰富的辩诬经验,李昖便指派他前往辽东去见宋应昌,问个究竟。

韩应寅找到宋应昌的衙门,强烈要求面谈。宋应昌一脸无奈,自从他入镇辽东以来,朝鲜人天天要求见面,书信写了一封又一封,怎么说他们都不信,不说他们又惊恐万分,实在太难伺候了。于是他对韩应寅说我车轱辘话说了许多遍,信里也都不厌其烦地写明白了,你回去吧。明天我先派五千人马渡江,一半进驻定州,一半进驻义州,这总行了吧?

韩应寅问大军啥时候动?宋应昌回答说我就是个经略,主力移动要等李总兵来。也就这四、五天时间了。这个月肯定能出动,我求求你,就别问了行么?

韩应寅还死皮赖脸不肯走,最后提了一句沈游击去平壤谈判这事您知道么……宋应昌一听,脸色一变,狠狠瞪了他一眼:“这不是你该问的事!”又补了一句:“我奉命讨伐倭寇,其他的事都不清楚。”

得感谢朝鲜人留下的《李朝实录》,留下了这些对话细节,让我们可以充分体会到当时几位对话者的心境。

韩应寅是焦虑、痛苦以及小无赖;而宋应昌则是无奈中带着一丝不耐烦,还有几分警惕。

宋应昌从来没喜欢过沈惟敬——不独是他,所有人都没喜欢过这个夸夸其谈的骗子。

大明官场有自己的一套内在规则,文武官员升迁拔擢都有规矩依循——而沈惟敬本是市井无赖,没有任何功名在身,而且寸功未立,就这么赤手空拳闯进官僚体系,作为秩序破坏者出现、他得授游击将军之职也还罢了,居然还作为一国使者,代表大明与他国折樽冲俎,这实在是难以接受。在中国史料里对这个人的描述殊无好话,也是这样一种情绪的表现。

石星怎么想不知道,其他官员一提起这个人,可都是面上无光,觉得自己“被代表”了。

而且沈惟敬从事的工作,在大明官员看来并不光彩。和谈这种事太丢人了,就算是为了拖延时间的假和谈,若公开出来也会被那些言官弹劾,惹出大麻烦。因此,沈惟敬的和谈行动只在一些高层官员中流传,下层官员与军官都未曾予闻。

当韩应寅一提这个名字,宋应昌就极其敏感地顶了回去,不允许他继续说下去。这些朝鲜人太多嘴了,他那时候一定在心里这样想。

朝鲜对沈惟敬的疑虑,一直到十二月八日才被从北京返回的郑昆寿消解。郑昆寿回到义州以后,把中朝关于出兵的争论以及决策全过程都讲给李昖听,李昖这才明白其中的曲折。郑昆寿还拿出了薛藩报告的抄本,摘出里面提及沈惟敬和谈的一段话:“游击沈惟敬奋不顾身,单骑通言,约五十日,缓其侵犯,以待我兵之至。然而我以此术愚彼 亦安知彼非以此术而愚我乎。”

沈惟敬可以不信,薛藩是朝鲜大恩人,却不能不信。

很快在辽东的韩应寅也传回消息,他在辽东找到了一个军方的重量级人物:右协大将,副总兵官张世爵。张世爵早听了这些人纠缠的恶名,也不啰嗦,直截了当告诉他:李如松总兵已经到辽东了,十五天内必然发兵。又说你们错怪沈惟敬了,我们是打算借和谈之名诱敌人出来,再聚而歼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