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小鲁本追着鸟儿进了森林。他没有注意自己前进的方向,也没有发现自己正穿过围绕整个农场的那一圈空地。但就算他注意到了,他也很可能不会停下来。因为他只有四岁大,还没受到完整的教育。

鸟儿自然是很小的,它轻松地飞越无形的屏障,飞进了水之森林浓密的灌木丛中。但是鲁本仍然可以看见那一点红色,它现在正在一根枝条上来回跳跃。他不知道的是,它正在跳跃是因为,哪怕屏障是可以穿越的,但这仍然对它小小的脑子造成了一些干扰,以至于它现在只能待在那根枝条上。

鲁本也跑过了那道无形的屏障,不过它对他造成的影响远大于对鸟儿造成的影响。从他的脑袋率先越过屏障的时刻,到他倒在地上的期间,鲁本感觉到的疼痛超过了他短短生命中曾遭遇过的任何一次。他整个身体里的每条神经都像是被点着了,他的脑中像有无数巨雷在炸响,他的眼中就像有闪电在飞蹿。这疼痛如此剧烈,他完全没有发现自己的肩膀撞到了一块岩石,正在汩汩地流血。

他甚至也没有注意到自己发出了可怕的尖叫声。

在摔倒后,他的腿还留在屏障中间,因此疼痛流连不去,一直持续下去。

他晕了过去,但晕得不够快。当他在暗房里醒来时,他的父亲和祖母正俯在他身前,抚摸着他的双臂,这时他仍然能听到耳朵里恐怖的雷鸣,白色的光点依然在视线的角落跃动,它们只在他试图看着它们时才会退出视野。而他的腿毫无知觉。

除了雷声他什么也听不到,不过祖母的嘴唇在动,她看上去很生气。他不知道自己的腿为什么像消失了一样。祖母和父亲似乎正在争吵,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这么小声,弄得他一点也听不到。

祖母在他耳边猛地拍了拍掌。他以为她想打他,于是躲开了。父亲看上去很得意,但祖母摇了摇头。她伸出手来把鲁本翻了个身,让他看着墙壁。之后鲁本什么也没看见,不过他感觉到一阵风吹进了他的耳朵,至少他的头发被什么鼓动了。

接着,他在雷声中听到一个柔和的声音在喊他的名字,它好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的。他迅速翻过身,想看看是谁在叫他。但那是祖母,她离他只有几英寸远。她像是在喊叫。他回答:“我听不到你说话,祖母,你听起来离得好远。”

但她似乎对这个回答很满意,父亲好像也松了一口气。鲁本不懂这是怎么回事。

但他很快就明白他的腿没用了。

过了好几个月,他的听力渐渐恢复了,但腿的知觉还是没有回来。他可以摇晃大腿,但是完全控制不了膝盖或脚的动作。所以他常常跌倒,常常跌落东西,父亲和母亲对他很不耐烦。但过了一阵子,他学会了将腿往前甩,再用后脚跟重重着地的走路方式,这样他的膝盖就不必弯曲。于是他把自己的腿当作是根拐杖,又直又硬就像木头一样。他晃着身体,然后再将腿甩到前方,就这样走路。

他看不到自己的样子,但他的哥哥姐姐们残忍地取笑他走路的方式。“你走起来像只螳螂,”他们说,“你走起来就像只瘸腿兔子。”

但有一天,祖父回来了。鲁本现在已经足够大了,能够注意到祖父看上去比父亲年轻,还比祖母要年轻许多许多。这是个谜,然而是那种他知道不能询问的谜。另一个谜是,当他问,农场外有没有别人,他们来自哪里,祖父的父亲是谁时,没有人能够回答他。

祖父回来时,他把鲁本带到了房子后面的小棚子里,用冰冷的小盒子和小球碰他,这吓得他哭了起来。但祖父离开后,祖母开始每天花一个小时按摩鲁本的腿。

父亲抱怨这事,因为它浪费了太多时间,让人没法做重要的工作。但祖母回答:“这是詹森说的,我的孩子,所以我们就要拼命地好好做。这孩子的腿比杂草重要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