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史前形态(第2/24页)

同属此类的也还有这样的瞬时想象:在灌木杨种子漂过这一区域的同时,那些鹅卵石正隐匿在河床上漂滑而去,或翻转滚挪,甚或腾身跃出缓缓的弧线,裹在浓云似的泥浆之中,被欢舞的自然水流挟着继续前行。在静静的水面下,深处的这种逆向翻滚情形不是他推想出来的,而是能够凭借感官去经历:无论身在何地,索尔格总是想方设法搞明白这种奇特而细小的过程,它们有时能让他得到惬意的消遣,随后又令他十分激动,完全令他着迷。

几年来——自从几乎总是一个人生活以来,他极其需要准确感知自己每时每刻所在之处:判定各种距离;确定倾斜的角度;推定每时每刻自己脚踏之地的岩土材料和地层情况,至少要达到地下相当的深度;通过测量和划定界线首先为自己造出一个个空间,作为“纯粹的纸上形态”,借助这些形态,他甚至也拼合自己(至少是短时间的),让自己不受到伤害。

索尔格也利用大自然,然而并不是将其仅仅作为“自然”存在而加以利用,要满足他的需求要以另一些形态,比如说,辨明任意一个大城市里那些几乎察觉不出的低凹和隆起——即使它们覆盖着沥青,分清石子路面轻微的下陷或凸起,看清因几百年间的踩踏而破损的教堂地面和石台阶;或在一个起初还陌生的高层建筑里从顶楼垂直向下经过所有的楼层一直遐想到底层,以这种形态做一次白日梦中神游,例如去感受一下那里的花岗岩基座——方位和生命所必需的呼吸空间(与此关联的还有自信心)都一致得出另外的结果。

他具有一种能力(此种能力当然不是持续性的,而是间或性的和偶然的,正是他的职业活动才使得这种偶然成为可能,并使其具有略微的持续性),能在紧急情况下呼唤那些曾因自己的工作而熟悉的世界空间来帮忙——或者仅仅为了供自己和他人消遣而唤来它们。这些空间标着所有的界线,标有光照和风的情况,标有经纬度,标有各个天体的位置,它们被当作人人共享而又不属于任何人的永远和谐的图像,是属于那些能够想象出的事件的图像。

每进入一个新环境,它展现给人第一眼的印象可能是单调得一目了然,也可能因为有对比而如诗如画,总之是具体而清晰的。然而待天真地以为熟识了空间的瞬间一过,随之而来的却总是感官钝化的惊异,怎么又一次面对着无遮无掩而且还是熟识的背景。这种惊异好似无可避免,扰乱他的平衡,而且因即使这里也“不是合适之地”的过失感而更加强烈:因此随着时间的推移,停留在户外,忍受着最初的空寂,通过观察、绘图和记录为自己赢回如此之快就又失去的一个个空间,这已成为索尔格的挚爱。长久以来,他在家里的任何地方都无法重新找回自我。也就是说,在那些地区将他贬黜为旅游者后无法关在屋子里重新找回自我,因而他将此时此地所在之处看成是自己唯一的希望:如若自己不以某种工作上的努力投身于这个地方(常常心中窝着恼怒),那就不会再有其他道路逃往自己过去的那些空间——在最好的情况下,在充满快意的疲惫中,他所有的空间,他新近征服的某个空间和从前的那些空间,组合成一个包覆天地的穹顶。这穹顶不仅是一个自我圣地,而且也为其他人敞开着大门。

大自然每一次都是匆匆地显露一下真容,随即又隐身避去,索尔格对此感到非常恼火。但在最初的气愤之后,他又必须以最大的干劲儿投入到它中间去,他不愿意迷失。对周围的环境,他必须认真仔细地看待每一个形态,不管它有多么微小——石头上的一条裂纹,泥土中的某种颜色变换,被风吹到一株植物前的沙粒,只有一个小孩才可能如此认真。这样一来,他这个几乎不属于任何地方、不在其他任何地方负有责任的人才能保持克制,无论为什么人也罢——而他只是在愤愤地自我克制中才偶尔能做到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