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弯路(第3/7页)

所以,从前我对绘画者是一种忘恩负义的态度;因为那个臆想中的附属品至少经常被我当成视力表使用,而且其中不少也成了后来一再出现的想象中与生活中的图景。当然,在那个时候,绘画的色彩与形式并没有得到专门的感知。对我起作用的,一直还是特殊的物体。没有了物体,色彩与形式就显得太少了——而物体在日常生活中又太多了。“特殊的物体”还并不是一个正确的词汇;因为能引起注意的正是那些平常的东西,它们被画家放置在了特殊的光线之中——现在我很简短地称它们为“魔物”。

现在我能想起的例子全部都是风景:半梦半醒之间,我会看到很多颇具威胁性的画面,里面荒无人烟,寂静而优美;我的例子总是与这些画面相吻合。这些例子有一个很值得注意的地方,它们分别展现了不同的系列。它们甚至经常体现出画家的某个完整的时期:例如德·基里科14的那些空旷的形而上的广场;马克斯·恩斯特15的那些月色笼罩下的热带雨林中的荒凉城市,而且每幅画的名字都叫做“城市全景”;勒内·马格里特16的《光之帝国》里面阔叶树下那个位于黑暗之中的被重复的房子,而周围却是闪耀着白光的蔚蓝天空;还有最后就是美国画家爱德华·霍普17,他在作品如《街道与房子》和《街道与树木》等里面描绘了那些隐藏在马萨诸塞州科德角的欧洲赤松林里的木房子。

但是,爱德华·霍普画笔下的风景与其说是咄咄逼人的梦幻,不如说是荒凉孤寂的真实。人们可以在当地,在大白天重新发现这些风景。几年前,我曾经去过一次吸引了我很长时间的科德角。在那里,我追寻着他笔下的那些画。在那个岬角上的每一个角落,我第一次有了这样的一种感觉:我站在了一个艺术家的王国里面。海边沙丘路上那些弯弯曲曲与错落起伏,我现在仍可以描摹出来。许多细节经常与爱德华·霍普所画的并不相同,它们就像在画布上一样,分布在我记忆画面的左边与右边。记忆画面的中间则是一根芦苇秆,插在一处水洼厚厚的冰层里,它应该被放在旁边的铁盒子里面——对我而言,到了那里之后,我在意识中却已经离开了那里。而在身外,在对一个画家以及新英格兰地区风光的体验中,我已经做好了一个导游该做的准备:夜里,我曾经望见那松树林中的木屋里灯光闪耀。那并不是一些孤零零的房子,它们展示出的更多的是一个理想房屋的气势。我在那里为我一部还在创作中的小说的主人公找到了居所。

诗人说谎,一位最早期的哲学家18这样说过。也许就是从那时开始,就存在着一种意见:真实的东西就是恶劣的状态与多舛的遭遇;而如果恶,或者面对恶的那种或多或少的滑稽的绝望成了艺术的主要与主导性对象的话,那么这样的艺术才是完全符合现实的。但是为什么我却不想再听到,不想再看到或者再读到所有这样的东西呢?而每当我自己也写下哪怕唯一一个控诉我自己,也谴责并揭露我自己和其他人的句子的时候(除了出于义愤的时候),为什么我会彻底晕倒?在另一方面,我也绝对不会去书写什么生于人世的幸运,或者是来自某个更好的彼岸世界的安慰:必死的结局将一直是指引我的东西,但是我也希望它不再成为我的主要题材。

塞尚最初也曾经画过像《圣安东尼的诱惑》一类的恐怖图画。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唯一的问题则变成了如何将那纯粹且无辜的尘世之物加以实现的问题(“réalisation”):苹果、岩石、人的脸。在这里,真实的东西变成了已获得的形式,它不是要控诉世事变幻、历史湮灭,而是要将一种和平的存在加以传达——艺术之道不外如是。但是,在传达的过程之中,他的感觉将何物赋予生活则成为了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