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学家的高地(第2/2页)

上面,在高地的西侧,坐落着圣安东尼村。(塞尚在一封信中说,晚年的他还曾在这里“迷过路”。)这里有一家小饭馆,人们可以在那里空地上的阔叶树下坐下(“周二休息”)。金合欢树的枝叶芜蔓,在微微透光的山崖的映衬下像是夹道欢迎的队伍。

在高地之上,17号省道继续向东延伸,仿佛通往一处尚未探明的陆地深处。高地似乎很荒凉,上面几乎无人居住。在这个椭圆形的平面上,西侧的巴约圣安东尼村是唯一的村子。下一处地方叫做毗卢毕,坐落在高地之外的一处山坡上,海拔与下普罗旺斯地区的平均海拔大致相当,步行到那里大约要两小时。我把这片巨大的高地,这座水平地悬于周遭之上的平顶山称为哲学家的高地。

马路上空荡荡的,我继续前行。一开始,我还有点拿不定主意(从这里开始就没有返回艾克斯市的公共汽车了)。但是随后我下定决心,继续前往毗卢毕。路上没有车。在寂静中,每一个细小的声响听起来都像是有人在说话。那是一种普通的轻微的沙沙声。我走在路上,总是朝着山的方向;有时会不由自主地停下。在一处槽型的山脊隘口那里,天特别地蓝,我发现了最理想的通行口。干枯的高山草场一直延伸至陡峭的山坡脚下,花枝上凝结着大片大片的蜗牛壳,将整个草场漂成了白色。这些蜗牛壳构成了一处化石地貌。有的时候,乍看之下,山本身似乎也成了这地貌的一部分,因为它有时会突然显露出它的本来面目,一座巨大的珊瑚暗礁。已经是下午了。阳光从一面斜射过来,另一面吹来了轻柔的下行风。那去年被人用犁杖在大地上书写下的东西如今已经绽放,发射出一种强有力的光线。路边的麦秆仪态万方,列队从我身旁经过。在山的皎洁中,我有意识地放慢了脚步。怎么了?什么也没发生。而且什么也不需要发生。我已摆脱了期待的束缚,远离了每一种迷醉。整齐的步伐已经成了舞蹈。那具完全伸展的躯体,也就是我,为自己的脚步所驱使,如同坐在轿里一样。在那个完美的时刻,那行进的舞者,例如我,将“广延的形式和关于这个形式的观念”(按照那位哲人的看法,这两者“乃同一的东西,不过由两种不同的方式表示出来罢了”)同时表示了出来——游戏的规则与规则的游戏,就好像从前上奥地利州马路上的那位甩动裤脚的男人。是的,那个时候我自己也知道了,“我是谁”,并且随之感受到了某种不确定的使命。没错,那位哲人的著作就曾是一种伦理学。

有一张塞尚的照片,画家拄着一根粗粗的手杖,背上系着作画的工具,照片的标题颇具传奇色彩:“向主题进发”。而在高地上,我满心喜悦地行进着,却不必烦心什么进发,或是什么主题的事情——但是我知道,我们的画家也没有使用过任何特殊的“鸟群”来让他画上那广阔的世界集合成一个整体。动物只在他最初的画作中出现过,而且全部都是野狗,它们都以蹲坐的姿态出现在那些恐怖狞厉的野餐或是赤裸图画上。有人将其解释为那些抗拒精神憧憬的愚人。

尽管心情愉悦,但在旅程之后,能够坐在毗卢毕一处普罗旺斯村庄的梧桐树下,并且在一群陌生人当中喝一杯啤酒,还是很令人快乐的。在山的线条的映衬下,这里房子的屋顶显得格外安详。一条洒满阳光的街道名叫“rue du Midi”39。一位老兵气质的老先生在咖啡馆的露台上向我们其他人温柔地展示他那根欧洲刺柏木做的手杖,让我想起了电影大师约翰·福特40。两位年轻的女士好像刚从大师的老电影中走出来一样,背着背包,穿着钉鞋,正向山脊方面行进,她们打算在山脊上向西漫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