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像之像(第2/3页)

物体——图像——文字融为一体:这正是那独一无二之处——尽管如此,它依然还没有表现出我全部的贴近感——同样属于这一贴近感觉的还有那棵孤零零的室内观赏植物。有一次,我在屋外透过一扇窗,把它看成了中国的汉字:塞尚的山崖与树木不仅仅只是这样的文字;它们不仅仅只是没有尘世痕迹的纯粹形式——通过画家之手所添加的戏剧性的线条(以及虚线),它们被额外地相互接合成了咒语——刚开始站在塞尚的画前面时,我的想法只有一个:“真近啊!”而现在,它们让我想起了原始的山洞岩画——那是物体;那是图像;那是文字;那是线条——所有的一切均和谐归一。

在几百年之后,所有的一切均将被夷为平地,我们的画家曾在寄自埃斯塔克的信中这样写道。然后他又补充道:“但是还有少数的东西将保留,它们仍将为我们的心与眼所珍爱。”然后在那些岩石与树木的绘画完成三年之后,他说:“情况很糟。如果有人还想看点什么东西的话,那他可要抓紧时间。一切都在消失。”

一切都消失了吗?在国家影像美术馆里,难道我无法感受到塞尚那伟大的、在人类历史上无与伦比的物体——图像——文字——线条——舞蹈吗?无法感受到它用雄浑的力量为我们打开的广阔天地吗?难道我没有把那些松树和山崖当作是万像之像来加以体验吗?难道在画前不总是那个“善的自我”得到振奋吗?就好像面对着周围的人们?也好像身处其他的地点?难道我不是已经把对面墙上的静物看成是得到悉心照料的“孩子”了吗?

国家影像美术馆是一家非常普通的博物馆——但是那面被可爱的东西所映照的墙却是美的典范(而且透过窗户还可以看到协和广场,对于塞尚而言,那是“唯一的广场”)。梨、桃子、苹果和洋葱、花瓶、碗碟与瓶子,通过轻微的挪动和平面的倾斜,它们就像是童话中的物件,马上就要活过来一样。但是,很显然,那是地震之前的一瞬:这些东西仿佛是世界上的最后一批。

瑞士一家博物馆的墙与之很相似。墙上挂着三幅大的排成一列的肖像画:画家本人、他的妻子,以及那个穿红马甲的男孩。这几个没有自己专有名字的人好像是在火车里透过三扇车窗向外张望。那是一列静止的火车,但是它又穿越所有的时代。里面的三个人已经坐了很长时间。旅程还远未到终点。只有那个孩子似乎累了,手支着头;两个大人正襟危坐,沉着镇静——现在,他们背后的墙与国家影像美术馆里的静物墙有了一个交集:那列载着三个人的苏黎世火车停靠在了巴黎的水果大街上。

这样说,塞尚的作品就是意义重大的消息吗?对我来说,它们是建议。(在路德维希·霍尔看来,梵高笔下的人物“还可以描述出来”;而塞尚的人物却“只能用笔画出来”。)它们建议我什么呢?它们能发挥建议的作用,这就是它们的秘密。

因为很显然:几乎所有的一切都已经消逝了。在一堆水果当中,有那个涂蜡的橙子的土黄色就已经够人受的了,我已经无法再去设想其他的东西。物体本身的颜色在哪里?哪一种现时的东西是视角对象呢?我越来越急切地找寻一种尚未被染指的天性。也许人们总会将“崇高”算作此列,但它同时又总是带给我那种面对着一个要将我吞噬的地平线的恐惧。于是,为了能够长久地存在,我特意埋身于那些日常的人造之物中间。我不正是在沥青那灰蓝的颜色里面看到了一个山毛榉树林的倒影的吗?而夜间航班的轰鸣声不也偶尔曾让一天重新开始吗?孩子毛衣上面的星形金属装饰难道不是一件久经考验的东西吗?而在阳光下面,那只终于将里面的报纸清空了的塑料袋迎风招展,它难道不像是浅色的百褶裙吗?是的,但是这些不是平常琐事。也许有人会抱怨说:日常琐事已经变得很邪恶。在这些人造之物的周围,只存在着暂时性的悲伤的美。这种美并不是任何的确可以重复再现的东西,所以它并不真实。(没错,在前往艾克斯之前,我就曾在马赛机场那红色的塑胶地板上面看到了圣维克多山泥灰岩一般的光亮。)所以,可能对那个有一双眼睛在家里期待着他的男人而言,这美并不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