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昼(第3/16页)

我曾拿这件事向吴双开玩笑,不料她却一本正经地表示,不介意和别的女人共享我。毕竟,“说不定哪一天我也会喜欢上女人呢。”

此刻我们在海边,太阳最炫目、最热烈、最没有遮挡的地方。我躺在沙滩椅上,享受太阳侵蚀我每一寸皮肤下面的细胞。而换上泳装的吴双,融入不停拍打岸边的海浪里。说真的,她应该上岸来看看女人们向我投来的吃惊目光。仿佛这里是女性的裸体沙滩,禁止男性进入。

我管不了这么多。干脆起身,用一个标准的入水姿势投入大海的怀抱。48岁的年纪,我用大量的运动来抵御新陈代谢的放缓和臃肿身材的来袭。这也是我敢去海边,敢赤裸上身与太阳搏斗的原因。

我慢慢游向吴双,谁知她发现后竟然调皮地远离我,招呼我前去追逐她。就像我之前说的,女性在体能方面已经和男人一样甚至优于男人。我费了好大的力才抓住吴双的手,并借力一把将她搂在怀里。我感到身体昏昏沉沉,水深已经触不到底。如果此时放弃一切徒劳抵抗的话——吴双未等我这个念头形成,便连拖带拽地把我拉上岸,嘴里不停嚷嚷着饥饿的话。

我们重又躺回沙滩椅,直挺挺地朝天躺着。吴双不知从哪里捡来一个活着的贝壳,娇小地放在手心,看它随同潮汐的频率一张一合。我告诉吴双,之所以贝壳张合的频率跟海水的涨潮落潮相同,是因为早在几十亿年前,它们的祖先便生活在这片海域里。在它们的基因里,早就与大海融为一体。

“那么人类呢?”

我仰头望着天空,感到极大的刺眼。记得小时候学古文,曾有一句形容小孩异能的话:“能张目对日。”如今这已不算什么稀奇事了,当然也只有女人可以。我必须戴上太阳镜,紧紧闭着眼睛。但依然能感觉到,日光在我的眼皮上涂抹了厚厚的清凉油,又热又烫。吴双会在一旁为我描述太阳的长相,如同给盲人介绍对象,使用足够我幻想的字眼。但今天似乎不同往常,她语气急促地说道:

“周染,我们还是快走吧。太阳,像是在发怒。“

吴双很少直呼我的名字,她喜欢“教授长教授短“地喊我,觉得那样非常雅口。上一次叫我周染,是一年前安慰我跟芸离婚的时候,是我事业跟生活都彻底跌入低谷的时候,是一声”周染“让我感觉自己年轻了二十岁。所以我信,我信这个女孩儿会给我带来好运。

我们飞快收拾东西,上车离开海边。

事实证明,这也是我记忆里最后一次去海边。

当我到家后,全世界所有的信息传递设备都在奔走相告一件事:

极昼世界提前开始了。

2

我关闭所有的通讯设备,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告诉吴双,任何人我都不见。

闭上眼睛之后,时间的流逝不再以分秒计算,而是像摘除体内的器官,整体整体地被掏空。我想到了我的小时候,要是考试没拿满分就会感到害怕,不敢回家。曾经引以为傲的事物毫无防备地从我心头溜走,那份感受无异于走进世界末日。长大后,我才明白这样的担忧太过于较真。然而我却不可遏制地一直病态地活着,小心翼翼地行走于世间,生怕引以为傲的事物从心头溜走。

2017年我提出了极昼理论,其实早在三年前,我和芸就观测到了太阳的异变。只不过出于我的谨慎,我们又花费了三年的时间进行验证。那时候我就已经开始自责了,如果早点告知世人的话,人类便有更多的时间来进行应对。芸反复安慰我,肯定我,鼓励我。是我拯救了世人,我并没有做错。

然而今天我还是错了,太阳逃出我的运算推演,像一个野蛮人般烧杀抢掠。今天,会有许多人因我而死。上层很快会派来专人把我接走,质问我“为什么会提前进入极昼世界”。我必然张张嘴说不出话,只感到自己的渺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