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皮匠街(第4/9页)

在皮匠街弥漫的恶臭中,那天晚上他和博杰·纳拉亚变得亲近了些。仿佛只有这么一场另类的灾难(看来正是如此)才会让他们走到一起。他们一起出去散步,离开制革厂的火光和浓烟,来到小城昏暗的路灯下——在威利看来,此时的小城洁净了些——来到市场上(苍蝇这时都已入睡)和火车站附近。

威利说:“他们给了我们一百五十卢比,让我们对付十四天。十卢比一天。在柏林,这点儿钱你连一杯咖啡都买不到。你觉得他们是不是想要我们自己掏腰包呢?”

博杰·纳拉亚回答时的口气有点儿严厉:“他们怎么说,我们就该怎么做。他们自有道理。”

威利知道博杰·纳拉亚是运动的中坚分子,也是这次任务的负责人,必须听他的。

他们在市场上买了五卢比的木豆、花菜和泡菜,又买了两卢比的咖啡。随后,他们走在小镇昏暗的夜色中,谈起各自的过去,深入的程度在营地里是不允许的。威利讲了英国以及他在非洲度过的十八年。

博杰·纳拉亚说:“你的情况,我听说过一些。你肯定一点儿都瞧不上我们。”

威利说:“想象比现实更令人兴奋。语言会传达错误的印象。地名也是。它们会勾起许多宏大的联想。而当你身处那个地方,伦敦也好,非洲也罢,一切都会变得很平常。我们在学校时读过威廉·布莱克的一首滑稽的小诗。我记不全了。

有一个小捣蛋,捣蛋就数他。他逃到苏格兰,去看那儿的人。那儿的地很硬,那儿的樱桃红得艳,和英格兰没两般。这处境叫他伤脑筋。

“那说的就是我。所以我来找你们。我不喜欢我原来的处境。我坚信在这里能找到自己的位置。”

他们在黑暗中走着,威利看到一个邮局。他想:“我明天一定要找回来。”

博杰·纳拉亚说他的祖上都是农民。十九世纪末的一场大饥荒把他们从自己的村庄里赶了出来。他们属于一个低等种姓。他们去了一个英国人建造的铁路新城,他的祖父在那里找到了活计。他父亲念完了书,在国家交通部门找到了一份工作。他则成了一名会计。他母亲的家族有着与此相似的历史。他们都受这教育。他们是乐工。但他们都属于那个低等种姓。

威利说:“你告诉我的是一个成功的故事。那你为什么要参加革命运动?为什么要抛弃一切?你已经是中产阶级了。你和你的家庭的境况只会越来越好。”

博杰·纳拉亚问:“那你为什么要参加革命运动呢?”

“是个好问题。”

博杰·纳拉亚有点儿被激怒了,说:“我问你为什么?”

威利一反先前的闪烁其词及其所暗示的社交距离,说:“说来话长。我想这里面有我的一生。我想世界就是这样被创造出来的。”

“我也这么想。对于有感情的人而言,事情绝不能被割断和抹去。你买了一台机器,就会拿到一本使用说明书。人可不是这样。我为我的家庭感到骄傲,为他们在这一百多年里所做的一切感到骄傲。但同时,你要知道,以前听说哪个地主被干掉了,我的心里就会乐开花。我希望封建地主统统被干掉。我希望他们全部被吊起来,直到骨肉分离。”

威利想起了约瑟夫说过的话。

博杰·纳拉亚说:“而且我不要其他人动手。我要自己来。我要他们在临死前看着我。我要看到他们眼睛里的惊奇和恐惧。”

威利想:“这是真的吗?或者他只是想让我印象深刻?”他仔细端详着这个肤色黝黑的男人,努力想象他的家人,想象他们无助的过去。他说:“我想,把你祖上逐出乡村的那场饥荒,同样也把我的曾祖父,我父亲的祖父,逐出了古老的寺庙。这难道不奇怪吗?我们之间的关联要比我们认为的亲近得多。而且我几年前发现,路德亚·吉卜林写过一个有关那场饥荒的故事。那是一个爱情故事,英国式的爱情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