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魔种(第4/5页)

罗杰对威利悄声说:“他们很困惑。他们的教育程度不高。这种事曾经很时髦。但现在,他们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人们对他们有些什么期望。对他们来说,这个世界变得太快。也许他们对任何事情都没有太多感受,也许过去这一百年来他们一直感到困惑。”

牧师身上那件硬邦邦的法衣在这样的场合显得过于华丽了。他似乎还不习惯这一身——那衣服对他而言似乎太重了,随时会从他肩头滑落:也许是因为他穿得不得法——一边对着那尊贵的衣袍硬挤出一丝笑容,一边尽可能不露声色地挣扎着让那些华丽的衣饰各就其位。

在上述这一切之后——指路牌、婚礼场地、帐篷和凉棚,以及神奇的灯光——林德赫斯特出现了,胸膛宽阔,面貌凶狠,在他身上,非洲的痕迹已经被抹去了一大半,旁边是他那位长相平平的白人新娘,穿着样式简单的丝质连衣裙,平庸得令人惊讶。他们身后甚至还煞有介事地跟着两个花童,他们的孩子,一个黑皮肤,一个白皮肤,白皮肤的那个跟着新郎,黑皮肤的那个跟着新娘。新郎新娘本就希望仪式简单一些,现在他们的愿望实现了,比他们预期的更简单。

牧师一口偏僻的乡音,难住了在场的很多人,而且他对朗诵就像对他的法衣一样陌生。他吞掉了一些词句,或许是因为它们的美令他尴尬。

一方亲友中有人朗诵了一段《奥赛罗》,另一方有人开始朗诵莎士比亚的一首十四行诗。后者还没有朗诵完,一个花童放屁了,没人知道究竟是黑皮肤的花童还是白皮肤的花童。但是来宾们很英明地分成两派:黑的一方认定是黑皮肤的孩子,白的一方认定是白皮肤的孩子。

白皮肤的孩子放声大哭。她有些伤心。马库斯跑过去,拉起她的小手,带着她慢慢走出场地,往卫生间走去。某位老妇人,看见满头银发的老黑人跑向伤心的白人女孩,回想起一些伤感的往事,不由得轻轻地鼓起掌来;接着又有人鼓掌;接着马库斯和他的孙女得到了所有人的掌声,几秒钟之后,马库斯才明白掌声是送给他的,充满了善意,他于是露出了笑容,扫视左右,微微欠身致意,然后领着白种孙女去了她要去的地方。

阿鲁巴-库拉索乐队开始演奏,节奏强劲。那个黑人鼓手坐在同餐桌一般高的鼓旁。起先,他放松地坐在椅子里,手腕搁在鼓沿上,仿佛正要吃饭或者写信。但接着,他的上半身纹丝不动,一双大手如同装了铰链一般动起来。他击打着,用手掌根部,用整个手掌,用手指根部,用手指,用指尖。他那张开的手上的每一个部位都单独用过。翻飞的手掌泛出了红色,一连串声音响起,在凉棚下轰鸣,打断了所有轻声的谈话。接下来,这支来自荷属安的列斯群岛的乐队用其他金属乐器盖住了鼓的节奏,而在这所有声音之上,有个声音开始在扩音器里高歌,唱的全是荷属安的列斯群岛的土语,在场的人没有一个能够听懂。在这可怕的喧闹中,有几个一身新衣的白种女人晃动着她们纤细的小腿,仿佛她们听出了一段节拍,仿佛那节拍令她们无法抗拒,而晚饭却还要过一阵子才开始,送走夜晚的舞会还要等到晚饭之后。

罗杰说:“我快要得偏头痛了。”

他和威利走回到他们租来的车子旁边。距离这么远仍然能分辨出两三种音乐类型。

罗杰说:“他们就是要你吃惊。不知道我们刚才经历的那个场面让你想起了什么。我猜那种音乐就是十七十八世纪苏里南的荷兰奴隶种植园里演奏的音乐。星期六、星期天晚上奏上几段,为的是奴隶们到了星期一早上肯安心干活,也可以让某位来访的荷兰画家领略一番种植园的夜景。我曾经见过这样的画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