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忠犬

从轿子里出来的时候,柳重明是被人搀扶下来的。

跟廖广明太久没见,又着实热络地聊了一阵子,不多喝几杯,怎么都说不过去。

他一直被随行的管事扶到进了内院的门,才摆摆手,让人退下去,自己撑在门口歇了片刻,进门后没回卧室,先向左边拐过去。

穿过那道垂花门,青石路的尽头就是书房。

柳重明倚在垂花门边,没急着进到院子里去。

在书房门外的长廊下,有人坐在阳光明亮的台阶上,脚尖点在地上,微微立起来,一张纸被铺在垫高的膝盖上。

在他周围也铺了几张纸,用石头压着,穿堂风把那些洁白的纸张吹得卷翘起来。

他一面低头写着什么,时不时用手压一下被吹动的纸,像是在反复翻阅。

柳重明看不见被低垂长发遮挡住的脸,却仍像入魔一样看着阳光下那处安静闲逸。

长相的确算不了什么,他想着与廖广明胡说的荤话,其实连眼睛也算不得什么。

有的人,只是一个动作,一个眼神,平淡里带着许多滋味的话,就足以让人移不开眼睛。

他觉得好看。

还这么小,才十五岁,就好看,从骨子里。

曲沉舟察觉到有人,抬头看向这边,向他微笑,点了点头。

他觉得酒劲有点上头——还这么小,长大了可怎么了得。

柳重明慢慢走过去,也在台阶上坐下,这里真是个好地方,有穿过梧桐树的阳光落下,晒得人暖烘烘,舒服得只想靠着不动。

就像街边流浪的猫狗,狼狈却自由。

这一次曲沉舟没有收起铺在一边的纸,他伸头看了两眼,每张纸上都写着两三个名字,做了些标记,看不懂,难怪没有避他。

“喝得多吗?怎么不先去休息一下?”曲沉舟虽然很少应酬,却也知道酒桌上那些事。

“不少,但是那家的醒酒药的确很好,我含了两颗在舌头下面,还带了点梨花白回来,你喝过?”

“没有。”曲沉舟低着头写字,嘴角含着一点笑。

梨花白太甜,他喝不下去,可重明爱喝,酒量又不好,喝一点就对他动手动脚,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醉。

柳重明顺手拿起一张纸,这还是第一次见到曲沉舟写字。

不知为什么,明明是第一次,可纸上的笔体却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他揉了揉头,觉得有点晕乎乎,也许喝的还是有点多。

还没来得及细考虑这笔体,余光便瞟到曲沉舟的侧脸。

阳光落在上面,将脸上尚未褪去的小绒毛染上一层朦胧的金色,像是将疤痕也模糊了。

这个侧脸好眼熟。

上一次见,是在那个梦里,这个人也和他一起坐在向阳的台阶上,小口地吃着东西,小心翼翼的样子却与眼前的人截然不同。

这情形十分奇妙,同一个身体,因为灵魂不同,而有着天差地别的气度。

他生生地忍住冲动,没有去摸那些疤痕和柔软如春桃的脸颊。

既然会有借尸还魂这种事,不知道梦境是不是也有可能是真实的。

他很想问问,在对方曾经经历的未来里,和自己坐在廊下分食同一盒饭的人,究竟是谁。

可他知道这个问题必然得不到回答,便随口问道:“怎么不进去,坐在门口?”

“门外的阳光很好。”

那张纸上写着白石岩和方无恙的名字,他心不在焉地看着,琢磨着这个回答,冷不丁地问:“石岩来过了是吗?”

这么快被他说破,曲沉舟也停了笔,不再圈圈点点地画,应了一声:“是。”

“下次我跟石岩说一下,叫他别管你的事。”

柳重明粲然一笑,有些愉悦,像是一个偷偷找到糖吃的小孩子,也有微微的恼怒——他之前果然被人耍了。

“因为石岩不喜欢你在我书房里,所以你就在外面坐着,对吗?曲沉舟真的是只能讲真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