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思乡亦念卿(3)(第3/4页)

这天,斯年在洋楼地下室翻看她收集的报纸,看两年前的“国民会议促成会在北京召开的新闻”。何未再见到上边那三个名字,王尽美先生病逝于会议那年,而余下的李大钊先生和赵世炎先生都是在今年这场浩劫里离开的。

小婶婶在地下室门口叫她。

何未留斯年继续看报,上了楼梯,她穿过珠帘,一见到屋内坐着的女人,怔在那儿,心跳得突然急了。是谢家二小姐,谢骋如。

她看上去十分憔悴,眼睛仍如上一回般亮着,本是面容严肃,但一见她还是露出了温柔笑容。何未一见她衣裳上的孝帕,脚步停住。

“我父亲过世了。”谢骋如轻声说。

她眼一热,轻声回:“二小姐请节哀。”

谢骋如微颔首,放下了茶杯:“我留不了几分钟,就不说客套话了。清哥儿……”

何未窒住,定定望着谢骋如。

谢骋如似不知该如何说,想了想才道:“我来见你,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父亲临终前的遗愿,父亲让我替他对何家表达歉意,他说,何二小姐年纪轻,婚约又无外人知晓,这一次谢家经历如此大变故,已不如从前,日后不能拖累你们了……”

“清哥怎么了?”她打断谢骋如,“他如今在哪儿?”

“我也不知道。”谢骋如摇头。

不知人在何处,甚至不知生死。

何未心一沉。

“清哥儿的副官在四月来租界见我,那位副官对我说,清哥想我们做一件事。等风头过去,亲眼看看你好不好,如果你无恙,就告诉你,”谢骋如静了许久,轻声说,“‘骛清无能,无法践行婚约。还请二小姐……当舍则舍。’”

她眼泪突然就掉出来。

不是为了“当舍则舍”,而是那句“骛清无能”……

谢骋如抬腕看表,以此来掩饰说出此话的难过心情,她轻轻离开座椅,到何未跟前:“这句话我不是以谢骛清二姐的身份说的,是以一个比你年长许多的、结过婚的女人身份来说,未未,人生的路还很长,你自己和你的家人最要紧。”

谢骋如又道:“你从十八岁到二十二岁,算正当好的年纪,已经用来等他了。之后,当为自己着想了。谢家,不想耽误你。”

谢骋如说着话时,也是伤感。

如今的谢家……已经没几个人了。

忠门忠门,是累累白骨搭起来的安|邦卫国门,而骨上皮肉所带的家族姓氏都迟早会消失,直到无影无踪。

谢骋如想到曾和三妹聊,你说,人一辈子活一回,我们这样的人会不会被人笑傻?

三妹说,诶,就是一辈子才活一次,管人家说什么。

谢骋如又问,你说,下辈子投胎,你我在不同的国家,怎么办?

三妹说,你保你的国,我护我的民。我们为自己的土地民族而战,你若降我,我必然瞧不起你,可你若死在我刀下,我敬你是个英雄,厚葬你。

谢骋如红了眼睛,摸摸何未的头发。

已经许久不敢想起三妹了,今日见到何未,被勾起了内心深处的痛。

“珍重。”谢骋如柔声说。

谢骋如走后,她在茶室内坐着。

想他的话,眼泪掉在裙子上。

他的前半生,似乎总在朋友、盟友的背叛里度过。

……

龙涎香的香气越发浓。

她像回到南洋,潮湿闷热的海风,是少女时对那片海域最深的印象。

她想象着,在那个海岛上,她曾骑着自行车经过一片不起眼的民宅,其中一栋门前有大片浓绿的芭蕉叶,挡着的院子里,往内走,有个屋子里摆着把磨旧了的藤编躺椅……有个养伤的少将军曾躺在那里仰头看异乡的夜空。

而现在,她的少将军又被逼去了何处……

斯年抱着一摞报纸进来,小小声说:“九叔公让我给你讲,南昌那里起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