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血

谢燕鸿策马狂奔于积雪无人的长街上,裘袍被风雪刮得猎猎摆动。

马是王嫣遣人给他备的,他怀里揣着从王谙书房里翻出来的出城合符。王嫣不能一路送他出府,他们在王宅里面分别。

分别时,王嫣说:“表哥,后会有期。”

谢燕鸿只点点头,没有回答,前路未卜,他也不知道今晚之后会怎么样。

他不住地挥鞭,冷风全部从他急喘的口中灌入身体里,胸口刺痛。

守城的兵士离开了取暖的火盆,搓着手,骂骂咧咧地从城楼上下来。谢燕鸿翻身下马,因着着急,差点摔倒在雪地上。他忍住焦躁,将合符递出,看着兵士将两半合符拼合,就着火看了又看,见确实严丝合缝,将半边交还给他,扬手放行。

城门才旋开一道小缝,谢燕鸿便着急地驱马冲出。

他不知方向,只能冒着风雪,沿着官道走,也不敢走快了,生怕在大雪中错过人迹。他带的灯早就被风雪熄灭了,城外一片漆黑,几乎伸手不见五指,谢燕鸿勒停马匹,在黑暗中惶然四顾,喊了一声长宁的名字,声音却被风刮散了。

雪密风骤,谢燕鸿胯下的枣红马不安地嘶鸣,踏着四蹄不肯向前,人立而起,谢燕鸿防备不及,摔下了马,好在积雪厚重,不曾摔疼。

谢燕鸿挣扎着爬起来,满身都是雪,枣红马把他甩落后便跑走了。从京城到魏州,这是第一次,他感觉到天地茫茫,不知所措。

不远处的黑暗中仿佛有一点微弱的火光在摇曳。谢燕鸿精神一振,深一脚浅一脚地往那头去。

在雪地中路格外难走,每一步都陷进雪里,每一次都仿佛难以拔出。

才靠近一些,谢燕鸿便闻到了一点血腥味,即便在大风中,也能清晰嗅到。谢燕鸿加快脚步,埋头往前赶。风渐弱雪渐收,他拾起地上一支未灭的火把——杉树作把,燃烧松油,行军所用,故而能在风雪中长亮不灭。

谢燕鸿将火把举起,亮光愈盛,照亮了四周。

雪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数具尸体,有人的,有马的,新鲜的血迹在雪地上铺溅开去,恍若红梅映雪。

谢燕鸿吓得呼吸一滞,顾不上害怕,举着火把,朝最近的一具尸体奔去,将火光凑近头脸,一具一具看过去,提心吊胆,不敢看,又迫切要看,血沾到手上也顾不上擦。

忽然,他听到了一声低低的马嘶,猛地抬头看去,这才见到前面竟还有一匹立着的马,再细看,竟是他们的那匹青骢马!

谢燕鸿连忙跑过去,这才见到马身挡住的地方还有一个人,正是长宁。

长宁头发眉毛上全是雪花,半蹲半跪在马后背风的地方,手握长刀,刀刃杵地。谢燕鸿将火把插在马鞍上,跪下去,将长宁的脸捧起,连声问道:“怎么样?你受伤了吗?”

长宁双眼紧闭,皱眉抿唇,仿佛听不见,他双手紧紧握着长刀刀柄,手背上青筋凸起,谢燕鸿掰都掰不动。谢燕鸿以为他受伤了,在他身上摸索,却见他身上半点血迹都没有,泛着冷光的刀刃上却满是鲜血,已经在风雪中凝结成暗红色的霜。

“你怎么了?头又疼了?”谢燕鸿手忙脚乱地在他身上摸索,拂去他眼睫上沾上的雪花,不住地问道,“听到我说话吗?怎么了?”

就在这时,追兵已到。

王谙年近六十,领着十数府兵奔袭而来时,仍旧有当年英姿。随从骑马跟在他身侧,提醒道:“老爷,那人悍勇异常,以一当十,且得小心应付。”

谢燕鸿站起身来,手无寸铁,挡在长宁身前。

王谙勒马,谨慎地立在二十步开外,脸上全无笑意,眼神犀利,直直盯着谢燕鸿,图穷匕见。

他说道:“小鸿,你听阿公一句劝。识时务者为俊杰,新帝登基,已无转圜。幸而先帝没有真的留下手书,你没有犯下大错,随阿公回去,有安抚使郑大人替你求情,还能留你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