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临近年底,顾清俞被邀去参加某客户公司的尾牙宴。这类邀请很多,通常她都是能推则推,但这次不同,大学实习时便在那里,师傅人不错,平常一直有联系,私交加上业务。前几天发了个微信,说她升到了华东区主管。五十岁不到,性子原先挺低调,现在到底是掩不住的志得意满。“过来,替我捧个场。你可是业界名媛。”顾清俞拗不过,买了一条Tiffany的新款手链,盒子里配张卡片“恭贺高升”,盛装出席。走进去,一眼便看到她,被众人簇拥着,金色绲边旗袍,长发披下,化了个雅典娜式的浓妆。中西合璧的扮相。见到顾清俞,笑着过来招呼:“Sandra!你今天真漂亮。”顾清俞回以微笑,“你才更漂亮。”她姓卢,英文名是Sindy,算起来也是这行的元老了。只几句,便被旁人拉去。今日她是主角。叮嘱顾清俞——“自己照顾自己。”

顾清俞拿块蛋糕,再端杯香槟,挑个角落的位子坐下。这种场合愈是经历得多,愈是觉得没意思。满眼都是熟面孔,跟谁都能聊上几句,蜻蜓点水,话题像肥皂那样滑不溜手,飘东飘西。其实是言不达意,无聊得很。顾清俞听到邻桌两个男人在聊Sindy,“那个老女人”——男人背后聊起女人,年纪通常是唯一的评判标准——“那个老女人,最近找了根嫩草啃。”另一人哧哧地笑,“可以理解,成功女人不找个把小鲜肉,都体现不出身份。”那人道:“小鲜肉也谈不上,反正比她年轻。”

宴会开始,司仪走上台。先说中文,再跟着英语。灯光有些炫目,先是觉得轮廓熟悉,及至听到声音,才意识过来——这人竟是施源。西装领结,传统的英伦式台风,细节到位,分毫不失的。逐一介绍嘉宾,轮到Sindy上台发言时,高跟鞋踩进舞台缝隙,差点摔倒,他礼貌地伸手一扶。话筒朝向音箱,瞬间发出刺耳的电流声,“咝——”顾清俞听到旁边几声暧昧的“呀”,瞬间便聚成一片。余光瞥去,各人笑容也是极富意味,心照不宣的。

她给Sindy发了条微信“家里有事,先走一步”,挑个空当溜了出去。

在楼下叫车,半天没见一辆。退回大堂叫“滴滴”,也是没车。干站着不像样,只好去大堂吧点杯饮料。鞋跟有些高,衣着也忒凉快些,否则便去坐地铁了。周围人不多,零星几个,钢琴声也是清冷细碎。顾清俞此刻才觉出些异样来。像是喝完酒,劲道要隔一阵才出来——施源的手,扶住Sindy的腰。那幕在脑海里一遍遍地定格,似是都听到相机的“咔嚓”声了。不在她身边,施源仿佛有些不同。或者说,是与前阵子不同。他本就是个潇洒的人,鹤立鸡群。她也不是没见过他少年时意气风发的模样——今晚是回归本来了。他与Sindy在一起,笑得也更灿烂些。不拘泥也不过头,分寸把握得好。当然逢场作戏也是个缘故。司仪本就要八面玲珑。标准美音,与他略带沙沉的嗓音相得益彰。他极适合穿正装。论风度台型,甩那几个洋鬼子高管十条横马路还不止。顾清俞竟又有些骄傲,为他开心。随即骂自己“十三点”,套句网络上常用的话——“跟你有半毛钱关系吗?”

等到散场了,依然是没有车。盛装的男男女女从电梯里鱼贯而出,顾清俞躲开这拨,背对着,昏暗的灯光是天然屏障,一杯茶捧在手里,只余残温。人声渐渐轻了,依然是不敢回头。这会儿出去更是没车,凑热闹罢了。索性再等等。手机放在旁边,振动一下。她拿起来,见是展翔发来的消息:“不好叫车吧?我在附近办事。”

这男人也学会只说半句话了。倒要她凑上去,讪讪地:“是啊,是不好叫车。”几秒后,他回过来:“那还客气什么,出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