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上香(第2/9页)

祝缨耐着性子等王云鹤忙完了接见她。

王云鹤的步子里还带着点紧张工作的余韵,见了她就笑道:“我就想,你还是要来的。”

祝缨长揖为礼:“正是有事要请教。”

“周游案?”

“是,也不是。”

“哦,坐,慢慢说。”

王云鹤固然乐于提携后辈,也要后辈值得,祝缨是个一点就透,且颇有点“自强不息”味道的年轻人,王云鹤倒不歧视她不是进士科,仍是盼她能成为一个“君子”。

两人坐下后,王云鹤道:“有什么不明白的么?”

祝缨就先以“八议”的条科来问王云鹤,不想王云鹤也是与郑熹一样的意见:这是不能更改的。

祝缨道:“为什么?像周游这样的人,他的劣迹非止一、二,难道竟不能制裁他吗?留着他,还不知道要祸害多少人。”

“周游是你的心结呀。”

“我不是记那个仇,郑大理说,癣疥而已。可是他眼中的癣疥,够让普通人家遭受灭顶之灾了。我实在不知道,那样一个东西,也值得回护吗?是因为他爹会死?他比人强在哪儿呢?”

“不是回护周游。是回护礼。”

“诶?”

王云鹤叹了口气:“你学刑名是浪费了呀!来,我对你讲。你看刑的时候,不要只想着刑,刑之上是礼。礼之所去,刑之所取。所以要你读《春秋》呀,只读刑律,刀笔吏之流,要读经,才能成大器。”

“大人,晚辈这两年也读书,自认都记得一些,然而以礼,周游不是好人。以法,他犯法。可法又说,要包庇他。我整天好像背下了许多东西,拿来断案似乎判得也都对。但是周游案却让我觉得,自己以前没带脑子。”

王云鹤含笑听着,说:“这就是刑和礼了。看来你是想过的。你的困惑我也曾有过。是为了制度,为了秩序。礼法也会有疏忽之处,这就需要变,需要补,需要改。但主旨不能变。是要有序。”

祝缨一向是个好学生,是老师都会喜欢的那一种,她的神情、姿态会告诉老师:我在听,您说得真好,请继续。

王云鹤也就滔滔不绝了起来,他越讲越多,饭摆了上来,跟祝缨一块儿吃完了,仍然意犹未尽。祝缨以前也没有这么高明的师傅这么耐心地给她讲课,她也不觉得睏累,两个人就一个讲、一个听,后来祝缨的问题多了,王云鹤也一一解答。

祝缨尽量压下心中更大的疑团,不断地提问,从王云鹤的解答中揣摩他的态度。也因为祝缨的提问,王云鹤渐从纲领讲到了一些细节。期间,仆人们再三来催促,王云鹤都意犹未尽,说:“明日休沐,何必啰嗦?”

两人直说到半夜,就在坐榻上合了一会儿眼,不多会儿睁开眼又接着讲。匆匆擦一把脸,再扒两口饭,王云鹤觉得这样是很值得的!因为很少有一个后辈在这个年纪,能有这么敏锐的观察。

祝缨听他讲了一夜的礼、刑之类,最后的结论:“就像是那塔,一层一层垒起来,又有榫卯,处处勾连。然而总归是想层次分明的,是不是?”

王云鹤道:“你是明白的!总要秩序井然才好。”

又如因周游犯法,祝缨说:“说的是上等人与下等人,然而据我看,这就很奇怪,朝廷那么维护富人,朝廷的钱粮,都是一文钱一粒米的攒起来的。譬如一个县里,一个大户,他有一万钱,你叫他全交出来,也就是一万钱顶天了。有一千户百姓,一户交十文,也就一万钱了。是不是?”

“不错!”王云鹤拍着坐榻赞叹,“少年人!你起身寒微,又不曾临民治事,却能看得很明白呀!!!这就要抑兼并。你还在学账吗?”

“是。虽有账房,大理寺也有吏专管这个,爹有娘有不如自己有,自己还是要懂一点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