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4/9页)

假话,谎话。心照不宣的空虚。沉睡,醒来。她那苍白的指尖,洁白的齿尖。夏天里洗冷水浴时她那裸露的身体,那么脆弱、贞洁、可怜。她沉默的滋味,以及他沉默的滋味。他和她之间永远死寂的空间。她骗人的、空洞的美貌。她那种假装的温柔,即使你想去抚摸的时候也千万不能抚摸。她坚挺小巧的乳房摩擦着他的脸庞、他的肚皮和他的胸毛。他耐心、忿恨地撞击着她,越来越绝望地到处寻找,寻找某个缺口,通过亲吻、爱抚、哄骗、沉默、残忍;在黑暗中,在夜色朦胧中,在强光照射下;在闷热的下午,在夜幕降临之前;在床上,在树林里,在汽车里,在沙丘上;像父亲,像小孩,像野人,像猿猴;温柔地,绝望地,淫荡地,猛烈地,卑贱地;嬉笑着,哀求着——但一切都是徒劳。

每当他厌恶地远离她,远离自己,远离任何爱的时候,从他肺里都要呼呼地喘出呜咽般的粗气,而这粗气最后总是被那僵死的嘴唇上同样僵死的沉默给卡住了。她的身体如同死尸般僵硬。冰凉冰凉的、分泌着毒液的床单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床单之间还夹杂着丝绸受到拍击时发出的柔和的咝咝声。她的嘴唇在他的胸毛之间徒劳无益地滑动,她的舌尖毫无意义地游向他的下腹。他突然狂暴地抓住她,摇动她的肩膀、后背和整个身躯,仿佛她的身体是一块停止滴答的手表。他甚至用手背扇她的耳光,有一次竟用拳头。可这全是徒劳。到头来总是同样滋长的欲望,同样的恐惧,同样的悔恨,同样的羞耻,同样沉闷的怨恨,就像水下发出的叫喊声一样从他的体内涌上来。还有事后他的提问、她的沉默,她的提问、他的沉默。

而且,她无一例外地要荒唐地去洗澡、沐浴,好像要洗净身上的某种秽迹或者毒药,用热水和肥皂沫彻底清除他和她的体臭。然后,她回到床上,周身散发着他厌恶透顶的柔和的杏仁香皂的芳香。她全身上下干净、粉红,像一个婴儿,像世俗的宗教画中一个上帝的天使。她总是倒头便睡,而他却躺在那儿,聆听隔壁女人的笑声。夏天的晚上,他可以听到窗外草地上一对对恋人的窃窃私语、绵绵情话从打开的窗户飘进屋内。

不如一了百了,抓起面包刀刺入她的皮肤,刺入她的动脉、静脉,还要再深一些,把她划开,刺穿她潜藏在深处的淋巴、脂肪和软骨,一直插到她体内最深层的角落和缝隙,插进她的骨髓,刮她,直到她叫出声来。他受够了,他不能让这种对立情绪再发展下去了。

所以,约拿单非但没有忘记他那晚准备要说的话,反而突然对这些话感到反感。而且,实际上他对任何可以用言语表达的东西都感到反感。要是他能把他的感受画出来,或者在乐器上演奏出来,或者能用清晰的数学术语列出一个简单的等式,那该有多好啊!

“你给我端来的咖啡,”他说,“很抱歉,我忘记喝了,已经凉了。”

“炉子上还有热咖啡。我的也没喝,因为我在刺绣,而且还在想事儿。我给我们每人再倒一点儿。”

“你在想什么呢,丽蒙娜?”他睁开眼睛,看到炽热的炉罩下发出蓝色的火苗。他低下头,又瞥见蒂亚伸展四肢趴在炉子旁边,一阵抽搐沿着小狗的脊背迅速地传了下去。

“我在想,”丽蒙娜说,“洗衣店的蒸汽炉明天可能该修好了。没了蒸汽炉我们很不方便。”

“确实到时候了。”约拿单说。

“话又说回来了,”丽蒙娜说,“你又不能指责具体的哪个人。利帕病了。你爸爸的身体也不好。”

“我父亲老是对我说我该理个发。你觉得我该理了吗?”

“我不觉得。但你要是想理,就理好了。”

“整个冬天我一次也没病过,除了这烦人的过敏。有的时候它会让人家以为我是在哭泣。‘感谢上帝,他擦干了穷人的眼泪。’我只要一流眼泪,博洛戈尼西就这么对我说。看着我,丽蒙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