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六

“……我不相信!我不能相信!”摸不着头脑的拉祖米兴反复地说,极力要驳倒拉斯柯尔尼科夫的那些理由。他们快走到巴卡列耶夫旅馆了。普尔赫里雅·亚历山大罗夫娜和杜尼雅在那儿已经等候他们好久了。拉祖米兴在热烈的谈话中不时在路上停下来。他惶窘而又激动,因为他们还是头一次坦率地谈论这个问题。

“你不相信!”拉斯柯尔尼科夫脸上露出漫不经心的冷笑回答道。“你总是什么也觉察不出,可我咂摸着每个字眼。”

“你神经过敏,所以咂摸着……嗯……的确,我同意你的意见。波尔菲里说话的口气相当奇怪,尤其是那个坏蛋扎苗托夫!……你说得对,他怀着鬼胎——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呢?”

“他反复地想了一夜呢。”

“根本不是那么回事,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假如他们有这个荒谬的想法,那么他们就会竭力把这个想法掩藏起来,把手里的牌藏起来,为的是往后逮住你……可是现在——这是无耻的、轻率的!”

“如果他们掌握了材料,掌握了确凿的罪证,或者多少有些充分可疑的理由,那么他当真会把这个把戏掩盖起来的:希望得到更大的胜利嘛(而且他们早已去搜查了!),可是他们并没有掌握材料,连一件罪证也没有呢——一切都是幻景,一切都是模棱两可的,只是一种毫无根据的想法。他们这才不择手段极力想把我搞糊涂。但他也许因为没有证据而恼羞成怒了,因恼羞成怒而诬蔑人。但也许有什么意图……他似乎是个有才能的人……佯装他知道,也许是想吓唬我……老兄,这是你的心理作用……可是这一切我不愿意解释。别谈啦!”

“这是侮辱,侮辱!我了解你!可是……因为我们现在坦率地谈起来了(这好极了,我们终于坦率地谈起来了,我很高兴!),现在我向你坦然说,我早已发觉他们有这个想法。当然啰,那时只不过稍作暗示,说得含含糊糊的,可是干吗说得含含糊糊!他们怎么敢?他们有什么根据?我告诉你吧,我是多么气愤啊!这怎么可以呢:仅仅因为一个受贫困和忧郁症的折磨的大学生,在他神志昏迷、严重的疾病发作的头一天,也许病刚刚发作(要注意这点!),他多疑,自尊心强,高傲,半年来呆在自己斗室里不见任何人,穿着破衬衫和脱落了底的鞋子——在几个卑鄙的警察面前受了侮辱;而且还给他看一张意想不到的借票,七等文官契巴洛夫交来的一张过期的借票;又有难闻的油漆味儿,列氏温标〔18〕上升到三十度,空气沉闷,一大群人聚集在一起,大谈着一件谋杀案,他头一天上那个被杀害的老太婆家里去过,这一切——何况他肚子又饿!他哪会不昏倒!这便是他们的全部根据!该死!我明白,这是令人愤慨的。可是罗奇卡,我换了你,就会朝着他们的脸哈哈大笑,或者干脆唾他们的脸,啐他们一脸唾沫,再左右开弓猛打他们二十记响亮的耳光,得常常给他们以应有的教训才算出了这口怨气。别放在心上!勇敢些!这是耻辱!”

“他倒说得很对,”拉斯柯尔尼科夫心里想。

“别放在心上?明儿又是审问!”他苦恼地说。“难道我走进去向他们解释吗?我很懊悔,昨天我不该在酒店里跟扎苗托夫扯淡……”

“他妈的!我亲自去找波尔菲里!我以亲戚的身份逼他说出来,叫他原原本本讲给我听。可是扎苗托夫……”

“他到底把他看透了!”拉斯柯尔尼科夫心里想。

“慢着!”拉祖米兴突然抓住他的肩膀叫喊起来。“慢着!你错啦!我考虑再三:你错啦!这算是什么诡计?你说说:问问那两个工匠可算诡计吗?你想想看:如果这是你干的事,你会说,你见过工匠,他们在油漆房间?……反之,你即便看见过,你也会说什么也没看见!谁会承认不利于自己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