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摩日记(第3/12页)

“贼相”不在家,末了抓到了蛮子仲坚,高兴中买了许多好吃的东西——有广东夹沙月饼——雇了船,一直望湖心里进发。

三潭印月上岸买栗子吃,买莲子吃,坐在九曲桥上谈天,讲起湖上的对联,骂了康圣人一顿。后来走过去在桥上发现有三个人坐着谈话,几上放有茶碗。我正想对仲坚说他们倒有意思,那位老翁涩重的语音听来很熟,定睛看时,原来他就是康大圣人!

下一天我们起身已不早,绎义同意到烟霞洞去,路上我们逛了雷峰塔,我从不曾去过,这塔的形与色与地位,真有说不出的神秘的庄严与美。塔里面四大根砖柱已被拆成倒置圆锥体形,看看危险极了。轿夫说:“白状元的坟就在塔前的湖边,左首草丛里也有一个坟,前面一个石碣,说是白娘娘的坟。”我想过去,不料满径都是荆棘,过不去。雷峰塔的下面,有七八个鹄形鸠面的丐僧,见了我们一齐张起他们的破袈裟,念佛要钱。这倒颇有诗意。

我们要上桥时,有个人手里握着一条一丈余长的蛇,叫着放生,说是小青蛇。我忽然动心,出了两角钱,看他把那蛇扔在下面的荷花池里,我就怕等不到夜她又落在他的手里了。

进石屋洞初闻桂子香——这香味好几年不闻到了。

到烟霞洞时上门不见土地,适之和高梦旦他们一早游花坞去了。我们只喝了一碗茶,捡了几张大红叶——疑是香樟——就急急的下山。香蕉月饼代饭。

到龙井,看了看泉水就走。

前天在车里想起雷峰塔做了一首诗用杭白。

那首是白娘娘的古墓,

(划船的手指着蔓草深处)

客人,你知道西湖上的佳话,

白娘娘是个多情的妖魔。

她为了多情,反而受苦——

爱了个没出息的许仙,她的情夫;

他听信一个和尚,一时的糊涂,

拿一个钵盂,把她妻子的原形罩住。

到今朝已有千把年的光景,

可怜她被镇压在雷峰塔底——

这座残败的古塔,凄凉地,

庄严地,永远在南屏的晚钟声里!

十月一日

前天乘看潮专车到斜桥,同行者有叔永、莎菲、经农、莎菲的先生Ellery,叔永介绍了汪精卫。1918年在南京船里曾经见过他一面,他真是个美男子,可爱!适之说他若是女人一定死心塌地的爱他,他是男子……他也爱他!

精卫的眼睛,圆活而有异光,仿佛有些青色,灵敏而有侠气。马君武也加入我们的团体。到斜桥时适之等已在船上,他和他的表妹及陶知行,一共十人,分两船。中途集在一只船里吃饭,十个人挤在小舱里,满满的臂膀都掉不过来。饭菜是大白肉,粉皮包头鱼,豆腐小白菜,芋艿,大家吃得很快活。精卫闻了黄米香,乐极了。我替曹女士蒸了一个大芋头,大家都笑了。精卫酒量极好,他一个人喝了大半瓶的白玫瑰。我们讲了一路的诗,精卫是做旧诗的,但他却不偏执,他说他很知道新诗的好处,但他自己因为不曾感悟到新诗应有的新音节,所以不曾尝试。我同适之约替陆志苇的《渡河》作一篇书评。

我原定请他们看夜潮,看过即开船到硖石,一早吃锦霞馆的羊肉面,再到俞桥去看了枫叶,再乘早车动身各分南北。后来叔永夫妇执意要回去,结果一半落北,一半上南,我被他们拉到杭州去了。

过临平与曹女士看暝色里的山形,黑鳞云里隐现的初星,西天边火饰似的红霞。

楼外楼吃蟹,精卫大外行!

湖心亭畔荡舟看月。

三潭印月闻桂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