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五十二个(第2/6页)

在给洛里先生的信中,他把他们全都托付给他,并解释了一些他所遗留的事情。在这之后,他又添加了许多感激友情和热情依恋的话,就此做完了该做的事。他从未想到过卡尔顿。他的脑子里充满了其他的人,以至于他一次也未曾想到过他。

他在熄灯前写完了这些信。当他躺倒在他的稻草铺垫的床上时,他觉得他已向人世诀别了。

但是,在睡眠中这世界却又向他招手,向他炫耀它形形色色的光彩,自由而幸福。他回到索荷老屋(虽然它的里面跟他们真实的家相去甚远),怀着一种无法解释的轻松心情,他又与露西在一起,她告诉他,这一切都是一个梦,他根本没有离开过她。一瞬间的忘记,然后他甚至痛苦过,而又回到她身旁,已处于死去的宁静中,然而却跟先前无异样的感觉。又一瞬间的忘却,他已苏醒于阴森的早晨,不知他身在何处,不知曾发生过何事,直至一个念头闪过他的脑海:"这是我的死期呀!"就这样,他经历了数个时辰,到了五十二颗人头落地的那一天。然而此时,当他处于镇定之中,希望能以坦荡的英雄主义面对生命的终结的时候,在他清晰的思想中却开始了一种新的难以把握的活动。

他从未见过那将终止他生命的装置。它离地面有多高,有多少个台阶,他会站在何处,那东西会怎样触到他,刽子手是否会被染红,他的脸该朝向哪方,他会是第一个还是最后一个,这些问题以及许多其他类似的问题,完全不受他意志的控制,一次又一次闯入他脑中,以至无数次。它们与恐惧无关,因为他的意识中没有恐惧。它更像是源于一种奇怪的纠缠不清的yu望,想了解到了那时候该怎么做;这强大的yu望显得与其所指的那短暂的瞬间极不相称;这种好奇心更像是隐匿于他内心的某种别的什么精灵的好奇心,而不是他自己的。

当他踱来踱去的时候,时间渐渐地逝去,钟敲着他将永远不再听到的钟点。九点永远地过去了,十点永远地过去了,十一点永远地过去了,亦将逝去的十二点正在来临。经过与刚才令他迷惑的古怪念头的艰辛斗争,他终于占了上风。他踱过来踱过去,不断轻声呼唤他们的名字。最艰巨的斗争已经过去。挣脱了意乱心迷的奇想,他踱来踱去,为自己祈祷,也为他们祈祷。

十二点永远地过去了。

他曾经被告知那最终的时刻是三点,他知道他会在更早一些被传,因为囚车还要沉重而缓慢地颠簸过数条街道。因此,他决定把两点定为镇定自己的最后时刻,这样,他才能在以后的时间里振作他人。

有规律地往返走动,双手抱在胸前,他跟拉佛斯狱中来回踱步的那个囚犯成了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他听见一点又敲过了,并无惊惧,这个钟头与其他过去了的时间并没有什么两样。他虔诚地感谢上苍,让他恢复了自制能力,他心想,"现在只有一个钟头了,"然后又转身踱起步来。

门外石砌的通道上有脚步声。他停下来。

钥匙伸进了锁孔,转动了一下,门打开之前,或正要开的时候,一个男人用英语轻声说:"他在这里从未见过我,我一直迥避他。你单独进去,我在近处等着。不要耽搁!"门很快地开了又关上,面对面站在眼前的是,默默地注视着他的锡德尼。卡尔顿,他面带微笑,一个手指放在唇上示意他谨慎。

他的神色中有这样一种光采照人的东西,以至于在最初的一刻,犯人怀疑他是自己幻想中的一个影子。但是,他开口说话了,而且正是他的声音;他拿起囚犯的手,而且这是真正的握手。

"在世上所有的人当中,你最想不到会看到我吧?"他说。

"我简直不相信会是你。现在我还几乎不能相信。你莫不是,"他脑子里突然闪过一种担忧,"也成了囚徒?""不。我偶然有力地制服了这里的一个看守,所以,我才能站在你的面前。我从她,你的妻子,那里来,亲爱的达尔内。"犯人紧握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