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得过辛苦,勇气才有价值

古人喜爱登高望远,大概远处总给人希望,屏山也遮挡不住的,譬如思与愿。

我家附近没有太高的山,只是些寻常的田野,地里蔬菜四时常青,近年来还种起了许多桂花。闲居无事时,我常于饭后走一段不太远的路,又或者是周末的时候,往隔壁乡的小路走走。村上好多人家都挖了池塘,边上种点橘子、桂花、桑树,映在水里,波平影静,一走到田埂高处,衣裳里灌进来凉风。古人喜爱登高望远,大概远处总给人希望,屏山也遮挡不住的,譬如思与愿。

最记得的是秋天,稻谷收起来后,田里只剩下桩子,水浅浅的,站在高处望去,视野比平日开阔许多。田埂上的红蓼,成片成片地长着,长得太高就垂下去了,伸到水面上。住家户大多建在山包上,屋后依着山,屋前对着田,疏疏落落,很有远意。老屋基的柿子摘干净了,树上一个都没留下,院子里的人晒着几筐黄菊花,是从就近的山上摘的。男人背着一背柴禾在山壁歇息,女人在田边摘桑叶,桑叶煎汤后给受了寒的小孩喝,可清热、发汗。栀子花谢了,结出赤果,可泡酒、增色,也可入药,家家户户门口都种着几株。房前屋后没有南竹的人家,在故乡是很少见的,即使不成林,三两棵也是要有的。竹林到了秋冬还很青翠,让田野看起来没有那么荒芜。有阳光的时候,林子里显得特别通透,脚下是经年累积的竹叶,旁边还生长着大片的蕨类,湿润润的。若是阴天,就显得有些压抑,透不着气,半点儿星子都落不下来。

那是个有霜的早晨,女人们很早就起来了,在打扫庭院,屋檐下堆着整齐的干柴,水槽里泡着没处理完的红苕[1];远处的山还不明朗,罩着一层层白雾,前些日子的阳光此时消散无迹,山林又变回阴冷的面孔。大片的荒草,高可覆膝,远看白茫茫一片,像月光一样的颜色。野鹤还没出来,隐在林间。我走到一片甘蔗林下,叶底有一座坟,看起来很老了,和大观音下爷爷奶奶的坟很像,也长满了野草。坟后面是棵橘子树,很高,果实累累,周围也长满了野菊花。想起诗里的“葛生蒙楚,蔹蔓于野。予美亡此,谁与?独处?”葛太荒凉了,橘和菊热闹些。坟的边上是一户人家的院落,子孙在此安家立业,日日互相守候。先前之时,故乡埋葬至亲大多是就近择地,大部分人都是靠山建房,家中老人过世后也就葬在屋子的不远处,清明、中元、春节,都要去上坟,也不用走很远,在自家山上实在找不到风水好的地方,才要去远处看地。

景色萧条了,就显得路上行人稀少,傍晚时分,偶尔会遇到放学回家的孩子,大多数是结伴而行的,有一两个大人陪伴,一路笑声不断。小路是顺着河水走的,夕阳的余辉满满地洒在松林里,连带着河边的竹子也朦胧着一片金色,大约就是诗里写的“山山唯落晖”。两边的山坡上,乡人在翻土,男人们隔着田埂闲聊着种种,声音隐隐约约。

◆ 上图:老庙的门前。想起往昔的日子,感觉始终有某种苦辛。
◆ 下图:清晏的天气,看着散落在深山里的住家户,心里涌出一种慰藉之情。

除了红蓼白萍之思,故乡在我记忆里,还有浓厚的香火气。虽然现在烧香拜神的人不如以前多,但旧时留下的村庙山寺还有不少。故乡附近有个慈云寺,是清代留下的建筑,进门是厚实的青石板台阶,两头安放着威武的石狮子,狮子旁边种着什么树,就不大知道了。去的时候是腊月,叶子都秃了,认不出名字来。石阶对面有个大戏台,据说是明代留下来的,屋顶上长满了青草,绿油油地覆了一层。院里宽敞干净,去时只有一老妇在理香,我站在大殿前,能看见戏台后绵绵的远山。殿堂有四五重,越往里走越幽深,除了卖香的妇人,并没有遇见别的游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