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真正体会孤独的人都不成熟

人家都在欢欢喜喜过节,

他却独坐空山,风雨相伴。

小时候过端阳是大事,平常,晌午饭都是在学校吃的,端阳那天我也要特地回家吃饭,单程要走一个多小时,吃完饭就要匆匆返校上课。正赶上一天中最晒的时候,一个人走在石板路上,隔着鞋底都能感觉到石头的热气。彼时家中亲戚尚来往密切,逢年过节,常在外公家相聚。土墙青瓦,稻田青青,屋后瘦高的李子树果实青涩不可食,好事的孩子仍偷偷用竹竿乱打,最后果子都落在了浅水田里。现在想起来,真是造孽,怪不得大人要骂。外公很珍视那棵李树,他有一个用竹子编的圆筐,并不深,平日大多用来筛碎米。李子熟时,他把果子摊在里面,这样果实就不容易坏得太快,想吃的时候随手拿一两个就能吃。对李子的品种记得很清,叫“江安李”,果子不是很大,要放软再吃,但我更爱吃脆生生的。李子不能多食的,故乡有句话叫“李子树下埋死人”,不知是什么意思,但听得出是很不好就对了。

那天自然也要吃粽子,比起汤圆之类的食物,我也更爱素净的碱水粽,蘸几粒白糖,冷了的粽子也好吃。两年前的端阳,母亲自己也做了粽子,包了五斤碱水粽,还感叹还是家里的简单吃法合口味。岭南的粽子是荤的,加了鸡蛋肉丁等,包裹后接近方形,不似家乡修长的样子。还喜欢粽叶泡在水里时的颜色,非常清亮,叶子裹成漏斗形,米粒唰唰唰地从掌心落下,那个过程是极美又悦耳的。

亲戚里数七姨家最会做吃的,黄粑、酸菜、酸豆角、豆豉等,她家比别人做的都好吃。她家门口有大片空地,种了很多甘蔗、橘子,还有红苕花、指甲花、藠[1]头花,家中还有位比我大不了几岁的姐姐,我总爱去她那里玩。记得煮黄粑时,整夜都要守在灶台前添柴火,观火候,大木盆里搅着米浆,不能太清也不能太黏,要包在黄姜叶里刚好不散掉,蒸熟后四角方方正正的,可以当下就吃,也可以冷了后切成片,放点清油,煎到外皮起焦,再蘸点白糖吃。我曾发狠心,要亲眼看到黄粑的整个出锅过程,但坐在灶台边总是一会就困,后被大人喊着或抱着回去睡觉。

包粽子我也记得,用的是箬叶,比黄姜叶更柔软,摘好后还要在水中泡一段时间。七姨包的粽子是长三角形,角捏得轮廓分明。我照着她的样子做,包出来却是软软的,没有形状,她总要再给我紧一紧,说没有包严实粽子会煮散。粽子包起来都是一大捧,不是散的,一锅煮出来后壮观得很,之后才反应过来,以前拴粽子用的不是棉线,而是棕树的叶子,叶柄留着,煮好后直接从锅里提起来,看上去很大一堆。

曾读白玉蟾祖师的文集,有一首诗名《端阳》。诗中有这么几句:“桐花入鬓彩系臂,家家御疫折桃枝。庭前绿艾制绿虎,细切菖蒲斟绿醑[2]。羹鹅鲙鲤办华筵,冷浸水团包角黍。”从中可以一窥当时的物候风俗,桐花还没有落尽,老百姓要折桃枝祛病除邪,此外还办宴席、包粽子、饮酒等,看得出人们极其重视端阳节。但在这样一个热闹的节日里,诗人在做什么呢?诗的后面写着:“今年寂寞坐空山,山雨山风生晓寒。默庵令我休噫气,作诗略述山居意。安得两腋生飞翰,与君飞上泬寥间,免使在世赋辛酸。”人家都在欢欢喜喜过节,他却独坐空山,风雨相伴。

山里即使五六月间,也不如山下暖,尤其早晚,寒气十分明显,这会儿我还穿着两件衣裳,分外能感受到诗中那股凉意。“笔墨枯竭,细想之下,竟无言以说。兹录白玉蟾祖师诗一首,以为纪念,以示对岁时之珍重。”此是乙未年的读诗笔记,有感昔日祖师吟咏过的草木,如今都还看得到,连食物也有亲切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