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第2/51页)

大马哈鱼费伊和其他两个人帮着土人用马虎现做的担架把兔子抬回去,沿着“小甜心”爬上爬下——“小甜心”是连接“线”和三英里半以外营地的丛林小道——一个迂缓得令人痛苦的费力过程,兔子在一阵剧烈呕吐中遗失了他的假牙,他们在黑暗中寻找,更放缓了这个进程。他们在夜晚的丛林中艰难地摸索前进——回家仅有的指引是泥路的坑洼和前头生病战俘遥远的呻吟——终于,午夜将至,他们回到营地,浑身是泥巴和水样的呕吐物。兔子亨德里克斯,连同他的水彩颜料盘、素描本和秘密作品,很快消失在霍乱隔离区,越来越多的人被送到那儿,但从那儿回来的寥寥无几。从此,他存留下来的就仅有这枚发黑的鸭蛋了,这会儿,土人伽迪纳正灵巧地剥下蛋壳,只破成三瓣儿。

雨又一次更猛烈地砸下来了。这一砸带来一阵新鲜潮湿的微风,短暂吹进用作营房的僻陋棚屋,吹走屎和腐烂的恶臭,来自所有挤满棚屋、睡在两个长长的竹搭平台上的人。土人把这微风当作希望的一种形态来感受,他尽量告诉自己,这又是一件好事。但雨水又开始滴到脸上,他想翻身,但小不点儿还在那儿,他又推搡,但小不点儿纹丝不动,打着鼾,整个世界他都不为所动。

“你他妈就真的不能挪开点儿,小不点儿?”

“住嘴,土人!”平台那头有人吼。

土人对小不点儿束手无策。小不点儿闻上去也臭烘烘的。又下起来的雨下得很大,他发着烧,加上这噪声,有时很难分清哪些是他脑子里的,哪些来自外界。他脑海中浮现第一次见到小不点儿的情景——壮得像一头公牛,脱光衣服,昂首阔步四处走,收紧肌腱,挺直腰板,发出不知所云的欢叫,一个美轮美奂的身体。“像一只在周日清晨四处寻寻觅觅的公鸡。”大马哈鱼费伊说。

口粮配给少得让他们挨饿,小不点儿体重减轻好像更凸显他的身体不同凡响。好像挨饿没有销蚀,反而磨砺了他的体格。小不点儿的身体战无不胜:疟疾、痢疾、糙皮病、脚气病。这些疾病打垮并开始杀死其他人,对他似乎没影响,好像他身体的壮美本身是免疫力的一种形式。以一种未可知的方式,战俘营没能降伏他,日本人也没能使他屈服。

小不点儿的活是在岩石上打洞:用一把两只手才能举起的锤子把钢条慢慢砸进岩石,直到达到所要求的深度。等洞够多了,一个日本工程兵在里面填上炸药,轰开岩层。土人是小不点儿的帮手,把牢钢条,紧接每一锤把钢条转九十度,以便把它钻下去。跟其他战俘不同,小不点儿干起活来精力充沛,对自己最先完成工作定额感到骄傲。这是他对抗日本征服者的胜利。

“让他们这些小个子黄种畜生看看白种人是什么样。”他会说。

他好像没注意到,在他干完后,日本人强令每人都跟他一样。

“那个该死的泰山24会替我们都做完。”羊头莫顿说。

如果小不点儿又创造了新纪录——他好像隔一段时间就全神贯注于创造一个新纪录——日本工程师会依此定下新的日工作量,接下来,其他没他那么壮的人会在勉为其难完成定额时受罪。

“操你妈,告诉他。”羊头莫顿对土人说。

“告诉他什么?”

“他妈的去死。去死。”

“说去死、去死,还是只说去死。”

“去你妈的。”

“好伙计,”晚些时候,土人对小不点儿说,“也许你得悠着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