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蜡像博物馆(第2/3页)

在重建的过程中,工作人员也试图保留博物馆介于科学与污秽之间,以及介于医院实验室、停尸间和游乐场摊位(一面是由乡村乐队演奏的沉闷的游乐场音乐,一面是阴影下惨白的裸体)之间的氛围。只是再也没有了招徕顾客的呐喊声,据当时的记载,这些向导会把拆分成四十块“解剖的维纳斯”展示给路人看,从香气扑鼻的皮肤到纠缠的静脉血管,从神经网络到白色的骨骼。

这次展览展出的不仅有蜡像,还包括许多天然展品,比如一块完整的人皮,取自一位35岁的成年男性(展览手册说这件展品全世界独此一份,其他任何博物馆都看不到):这张人皮地毯就像是夹在书中的干花标本,在我看来,却是所有展品中最亲切,也最令人宽慰的一件。我必须实言相告,那些内脏对我来说没有任何吸引力可言(正如我从不探究人类的深层心理),也许正是出于这个原因,我更中意这个彻底展开、完全摊平,没有任何深度也没有任何隐秘意图的人。

总而言之,除了对氛围做几笔勾勒外,恐怕我难以对施皮茨纳的展览做出精彩的描述:只要看到外翻的内脏,我的眼神便会立即从展品上移开。我不想在里面逗留太久,尤其是那个性病展厅,而最令我感到宽慰的事实,大约是医疗的进步已经让展览中的许多病症从人世间彻底消失了。(展览手册就提到了这一点,并宣称由于许多梅毒病变的展品“已经离开了病理学的舞台”,所以即便是医疗专家也会认可这一展览在医疗方面的历史意义。)

相比之下,我宁愿低头注视扣在玻璃罩下的那颗仿制头颅,它属于无政府主义者卡塞里奥[21],头颅刚刚落入篮子,便被制成了蜡像。他被砍断的脖颈就像肉铺里贩卖的鲜肉。他的表情已经永远定格,眼睛大睁,翻出白眼,鼻孔大张,牙关紧闭:就好像被照相机的闪光灯吓了一跳,不过这颗头颅的刻画只有绝对的客观,没有任何主观设计的痕迹。

在所有展品中,最能体现虐待与超现实主义幻想的是关于分娩的各个阶段以及妇科手术场景的展品。我们能够看到一具正在做剖腹产手术的人体模型,她睁大双眼,面部因为疼痛而扭曲,她的头发完美无瑕,小腿被人绑住,她身穿蕾丝长袍,只在腹部被手术刀划开,从破口处抱出了一个婴孩。她的身上有四只男性的手(两只在接生孩子,两只则按住她的腰部):四只手都很细腻,指甲也修剪得很整洁,但这些手都很吓人,因为它们并不是接在胳膊上,而是接在黑色衣袖的白色袖口上,仿佛进行手术的人都身穿晚礼服。

整场展览最让观众趋之若鹜的部分(现在依旧如此)无疑是“怪胎馆”。其中有约翰·奇福特(John Chiffort)的阳具仿制蜡像,“他生于兰开夏郡,蜡像制作于他20岁的年纪;他有三条腿和两个阳具,而且都具备生殖能力”。要不是中间那条已然萎缩的腿太过碍眼,这两个阳具还是颇为对称,且自然优雅,让人以为男人本该如此。

托奇兄弟则与他恰恰相反,他们于1877年出生在撒丁岛上,有着各自的头颅、双肩和臂膀,但是从腰部以下就变成了一个人,只有一个肚子和一双腿。他们的蜡像(当然也出现在展览海报上)制作于他们约莫9、10岁的时候,光看脸庞是两个非常清秀、活泼的孩子,所以也分外令人为之惋惜。“现如今,两人身体健康,在欧洲各国首都巡回展览。毫无疑问,他们这副模样当真是世所罕见。”老手册在这段介绍词后面紧跟着一段补充文字:“发财之后,托奇兄弟在1897年和一对姐妹结了婚,隐居到威尼斯城附近,他们在1940年过世,享年63岁。”

可问题在于,手册里的这段话就没几句是真话。我之所以如此肯定,是因为就在最近几日,我读到了莱斯利·菲德勒(Leslie Fiedler)的新书《怪胎》(Freaks),除了侏儒、巨人、长胡子的女人和阴阳人之外,他还专门辟出约三十页的篇幅,为我们介绍了这对“暹罗双胞胎”的故事。从中我们得知,乔瓦尼·巴蒂斯塔·托奇(Giovanni Battista Tocci)和贾科莫·托奇(Giacomo Tocci)尽管以各自的身份受洗,但他们从第七根肋骨往下就是同一个人了,此外他们还有严重的残疾:他们共用的双腿不足以支撑两人的重量,因而也没有行走的能力。(实际上,施皮茨纳博物馆里的蜡像也靠在栏杆上。)行动力的缺失严重限制了他们到欧洲各地展示“生命奇迹”的可能性,因此在一次短暂而艰辛的国际巡回展出后,他们不得不放弃这种生涯,隐居到意大利,并且在悲惨的命运中死去(我找不到具体日期,但他们很有可能早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