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城(第3/4页)

  脚步声停止时,两人已经站到了处于城市最中央的年木前,那是羽人的林中城市最神圣的所在。云灭过去也曾多次到过雁都,却很少有机会如此近距离从容地观看年木。他抬头望着年木树干中央一到醒目的雷劈伤疤,若有所思。

  “胖子,我现在可以肯定一点,这个领主是个极度病态的疯子,”他凝视着那道伤疤说,“看到这棵年木我就明白了,他想要的并不是雁都,而只是他心目中无法割舍的某种寄托,我想,他大概只是希望生活在过去的回忆中。”

  “为什么?”胡斯归问。

  “因为他就算想要复制一个雁都,也不必如此惟妙惟肖,连树干上的伤疤都要做个一模一样的吧。这是上一次人羽战争时,人类秘术师的杰作,全宁州的羽人都知道这块疤。在羽族被人族欺压时,这块伤疤是全族的耻辱;等到羽族势力壮大到和人类平起平坐时,它又被当做部族抗击侵略的骄傲。很多羽人小孩举行成人礼时都会被带到雁都,看这块疤。”

  胡斯归不禁心生好奇。他也抬起头来,细细地看着那道弯月形的伤疤,心里想像着无数羽人围在周围膜拜它并铭记羽族屈辱历史的场面。这伤疤细细长长,正好上方还有两块醒目的凸起,合在一起看,正像一张滑稽的笑脸。

  他为自己孩子气的联想而哑然失笑,但不知怎么的,这样的联想越来越活跃,而那副笑脸的形状,似乎正在起着某种变化。他心中一凛,定睛看去,那伤疤与凸起仿佛正在缓缓地移动、拉伸、变形,慢慢地,鼻子、眼睛、眉毛……一点一点地浮现了出来。

  一张越来越真实的人脸!胡斯归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想要闭眼,眼皮却不听使唤,想要移开视线,眼睛却无法从伤疤上移开。树皮上的颜色也渐渐开始变得深浅不一,令那张人脸越来越有质感。

  突然之间,胡斯归感到一种无法言状的恐惧感深深地渗入了骨髓之中——那是他自己的脸!他的脸嵌在树皮上,或者说,从年木的内部浮现出来,嘴角带着诡异的微笑,注视着他自己。那并不是镜子里映出来的虚幻的影像,而是实实在在的生动的面孔。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正看着自己,充满了嘲弄或者别的什么情绪,那双眼睛更是毫不掩饰恶意地瞪视着。

  他恍悟到其中不对,想要赶快跑开,却发现手脚已经不听使唤,身体像被冻僵了一样。中陷阱了,这个念头闪电般划过脑海,但已经太晚了。年木上的眼睛带着不可抗拒的磁力,正在一点点吞噬着他的心神,令他的头脑越来越混乱。各种奇怪的幻觉开始闪现,那些隐藏于心灵深处的黑暗记忆一点一滴被翻了出来。

  他看到自己幼年时的家,那个黑暗的石洞终年潮湿,令他总有自己身上在缓缓长出绿毛的错觉;他看到自己五岁那年独自猎杀山魈,将山魈扔在父母的坟墓前,轻蔑地说:“没有你们,我一样能活下去”;他看到自己第一次被敌人打倒在地,涕泪俱下地求饶,然后趁着对方放松警惕时,偷袭成功;他看到自己击败一个又一个的敌人,努力营建起叛军的势力,忍受着龙雷的白眼……然而最后,他看到的是自己的结局,年木上裂开无数的口子,一只只棘魅从中钻出,将自己死死缠住,吸吮着自己身上的鲜血。这些棘魅身体的顶端,正是自己的脸。

  胡斯归努力守住神智,感觉自己离崩溃已经不远,只能指望着云灭能保持清醒,然而云灭的状况似乎并不比他好,至少他能清晰地听到云灭嘴里在念叨些什么。

  “你不是我……你不是我……”云灭的嘴里嘟哝着。胡斯归猛醒过来,这是发了疯的扈微尘嘴里的胡话,莫非云灭也和他一样中招了?一时间心里连呼苦也。没想到自己长期以来通过扈微尘去欺骗龙雷,到头来却以和扈微尘完全一样的方式中招——难道真的是所谓天道轮回,报应不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