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

你小子饿了吧。

说什么吃了晚饭才过来的都是假的吧,全写在脸上了。恐怕内人也注意到了,过一会儿她应该就会把茶泡饭或是饭团送来。

没那么快。为了不拂你的面子,她会算好时机若无其事地端上来的。在那之前你就先吃着咸豆和腌菜垫垫。再说了,空腹喝酒才够滋味嘛。

不都说武士就算饿肚子也得叼着牙签装样子么。过去的武士,把饥饿感看作是理应羞耻的事。你小子在这方面倒是挺有思想觉悟的,但忍不住上脸可就不好啦。

相应地,武家的妻子在面对饭点的来客时,也必须具有能从神色中判断对方是否用过餐的能力。即使发现对方并没有吃过,也要顾及其颜面。若客人是年轻武士,要么就装作开玩笑的样子执意让其用餐,要么就若无其事地送上茶泡饭一类的,总之就是不动声色地让对方吃下去。

女人的直觉就是准啊。年轻姑娘时似乎还差点火候,但生儿育女之后,那种直觉就变成百发百中了。

像钟表这样方便的物事,在过去不是家家都有的。可要说都是随着肚子里的时钟来吃饭的话,也不是那么回事儿。早上六时的钟响了,就吃早饭,傍晚六时的钟响了,就吃晚饭。至于午饭时间,各处的城下也都会响起太鼓的声音。

过去没有铁道也没有路面电车,就算不竖起耳朵,傍晚六时的钟声也会钻进耳朵里。也就是说作为客人的一方,不论是否用过餐,都会在六时的钟声响起小半刻后才登门,这也算是礼节了。

话是这么说,但是这度不太好掌握。至于理由嘛……钟声是能听到没错,但江户何其大,各处的寺庙总不能不早不晚地都在同时敲响钟吧。

像芝的增上寺和上野的宽永寺一类,都是看着时钟分秒不差地敲钟。但其他寺庙却是在听到钟声后才敲自家钟的。加之不是每座寺庙都能听见增上寺和宽永寺的钟声,于是乎他们又是靠着不知何处响起的钟声来判断时机。也就是说偌大的江户里,同是六时钟声,却存在着不小的时间差。

再说声音就跟雷总是会慢半拍一样,原本就不是那么通透的东西。声音既然是从远处的芝或者上野传出的,一些地处边缘的寺庙的钟声也会晚不少。

还有啊,敲钟的都是些小和尚,早上六时睡得迷迷糊糊敲错的情况也不是没有。

因为这些原因,拜访别人家时要掐准晚饭后小半刻这个点的确不太容易。

比方说吧,住在上野山下的御徒士若是听见宽永寺的钟声后出门,而要去的是牛込一带的话,应该是刚刚好才对。结果呢,走到人门前刚开口说一句“叨扰了”,就听见不知哪边寺庙的钟声咣地响起来了,你说尴尬不尴尬?

这就是大千世界啊。大千世界,就是说的广阔的人世。文明开化会让人变得渺小。这样那样代表文明的机械陆续问世,百年之后的人类会渺小到什么地步?单就这点上来看算不上是进步吧?

嗯,你说军粮如何了?

听旧事还能提出这样的问题,你也是头一个了。到底是陆军中尉,眼光犀利呀。

对了,我刚才不是提起过女人的直觉么,其实身为将校也应该时常把士兵的胃放在心上才对。下士军官的工作都是些零零碎碎的军务或训练,就算饿了他们也不能表现出来,因此将校的职责就在于发现他们这一情绪。

戊辰之战不似战国时代,战场并没因为战火变成废墟。虽然是一场已知结局的假仗,但到底还是因为不论官军还是我们,都不想给百姓添麻烦。

谈不上什么士道精神,不是那么夸张的玩意儿。百姓为国之本,不能找他们麻烦,更不能与他们为敌。强制征收一类的也就是无稽之谈,即便是不得不战时,双方都会尽可能地避开农田。

其中行军用上大量粮草的,应该只有甲州战争的时候。但当时我们也是带了足够维持一阵子的米离开江户的,再说住的也是宿场,就算是后来四分五散逃走时,各自身上钱倒是不缺,吃了饭还是好好地付了钱的。

现在想想,真正比较难过的其实是从江户往会津去的时候。

浅草今户的称福寺里并没有准备粮草。当时心想着同行好歹三十人,船到桥头自然直嘛,竟然就这么傻乎乎地上路了。

正值阴历三月中旬,江户市内樱花开得热闹,就是那种好天气让我大意了。

尽管有三十人,可其中有十个都是连走都没办法的伤员。虽然把他们扔在江户才是最善的选择,但耐不住他们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哀求,还是带上了。

江户的局势日渐紧张。离我们出征甲州不过才半个月,情形已经大不同。

四处都能听到议论官军马上就要入城的声音,还有说新选组的余党要被赶尽杀绝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