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手记(第3/5页)

首先,我觉得大多数的作家,甚至是最优秀的作家,都存在写得太多的问题。我倾向于少写。简明,清澈,如一条乡间小溪。但我感觉自己过去的写作越来越过于厚重,我常常花三页纸的篇幅才取得仅需一段文字就能达到的效果。我一次又一次地阅读已写就的《应许的祈祷》的所有篇章,我开始疑惑丛生——并非是怀疑写作的材料或我的写作方法,而是文字本身的质感。我重读《冷血》,也是这同样的反应:其中太多的地方,我都未尽自己所能,没能将其潜势完全传递出来。慢慢地,但带着越来越急迫的警觉,我读完了自己曾发表过的每一个文字,这时我确定,在我写作生涯中,我从不曾——一次也没有过——将材料所蕴含的能量及其令人震颤的美淋漓尽致地释放出来。甚至就算是不错的文章,我发现自己写作才能的发挥也从不曾超过一半,有时仅只三分之一。为什么呢?

数个月的冥思所得出的答案简单却并不十分令人满意。无疑,这并不能让我的沮丧减轻一分;相反,却是加重了这种沮丧。因为,这答案引出来了一个显然无法解决的问题。如果我不能解决此问题,我也就可以放弃写作了。这个问题便是:一个作家,如何才能成功地在某个单一形式中——譬如短篇小说——融汇他所掌握的所有其他写作形式?因为,这就是为什么我的作品常常亮度不足的原因;电压在那里,我却将自己囿于当下我正运用的那一种文体形式的相应技巧,而非充分运用自己所掌握的各式写作技巧——所有那些我从电影脚本、戏剧、报告文学、诗歌、短篇小说、中篇小说、长篇小说中学来的技巧。一个作家理应在同一块调色板上,综合调制他力之能及的所有色彩、所有才华(而且,在合适的情况下,对它们同时加以运用)。但何以做到这一点呢?

我又回到《应许的祈祷》的创作中。我去除一章[3],改写另外两章。[4]我取得了改善,确确实实的改善。然而事实却是,我不得不回到幼儿园去。于此,我再次押下一个令人憎恶的赌注!不过我却非常兴奋;我感觉有一个看不见的太阳在我头顶照耀。只是,我初始的这些实验还显得笨拙。我真切地感觉自己就像一个手里拿着一盒彩色蜡笔的小孩。

遗憾的是,上面两个摘录片段中,杜鲁门所说的一些东西却不能照单全收。例如,在作者死后,尽管他的律师与文学遗嘱执行人艾伦·施瓦茨、他的传记作者杰拉尔德·克拉克以及我本人彻底清理过他所有的财物,但他所提及的信件、日记或是日志,几乎一件也不曾见着。[5](这尤其能证明他撒谎,因为杜鲁门是个敛物狂;他几乎什么东西都会保存下来,也没缘由会毁掉这些文件资料。)此外,关于《严重有辱智商》,或者他在前言中宣称首先写就的该书最后一章,也没见任何证据。(最后一章题名“神父弗拉纳根之通宵黑鬼娘娘洁食咖啡馆”;另外的篇章,他在跟我和别的人交谈中时不时提及的其他章节还有“游艇及其他”和关于好莱坞的一章“奥德丽·怀尔德唱歌了”。)

1976年之后,杜鲁门与我的关系逐渐恶化。我隐约感觉,这始于他意识到我不赞成他在《时尚先生》上分次发表那些文章是对的,尽管我自然是从不曾指责过他。他也可能是意识到自己写作才能的衰竭,又害怕我的评判会太过严厉。此外,他肯定也为《应许的祈祷》进展缓慢而感到内疚和紧张不安。最后的几年里,在关于这部小说进展的问题上,他似乎着意在糊弄我和其他好友,而且甚至包括一般公众;至少有两次他对访谈者宣称刚刚完成书稿,并已交由兰登书屋,六个月内便将出版。之后,我们的公关部和我就会接到铺天盖地的电话。对于这些电话,我们只能回答说还没见着书稿。很显然,杜鲁门肯定是焦灼万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