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龙子(第11/12页)

水色与天光,变幻着颜色从耳边奔驰而过,奔向那存在于某方的边界。是过了一甲子还是一瞬间?头顶上传来的骊珠交迸的声音,是疏雨和伞面交击出的琴音吗……伞柄从松脱的指间滑落下去,竹质的骨子坠地的一声轻响,驱散了最后一丝幻境的残像——修饰着葱茏草木的盛夏庭院,雨滴已经疏朗得近乎细语。玲珑的水珠顺着绮罗伞面滚落下去,在青石间形成珍珠光泽的蜿蜒水迹。

自己还是站在池塘边上,仿佛一步也没有移动。时间的流逝,似乎只存在于从滂沱到零落的雨滴之中。急切地想开口求证些什么,李琅琊已无暇顾及语音的零乱:“……你也看到了吗?水底的龙……可我记得它,它的名字和样子,那是……”询问的语调戛然而止,他慢慢张开了不知何时起紧握的左手——还残留着深潭水气的手心中,是那苍青色的小小半环。粗糙的刀工刻成的卷曲姿态,向前噘起的长长嘴巴……

“是它……原来,从一开始,它就不是龙啊……”一个恍然的微笑浮现出来。

“我也没想到,它只是一条没有长大的鳄鱼……不过,上古的先人,本来就不擅于分辨鳄鱼、水蚺之类的水族,它们在后世的想像里,都被附会成了龙也说不定呢……”。安碧城的声音静静凉凉的,好像并没有依附着“上古”这个词的沉重意义。他向着池塘的上空俯下了手心,几片带着烧灼痕迹的艾草残叶飘落下去,以为又是香甜花蕊坠下的鱼儿马上凑近过来——随即不满地散去,在清透如镜的水面下炫耀着杂色的锦鳞。

充满沉重感的玉蟠龙口中,艾草的人形已经不见踪影,那个在水中裹着碧色火焰的人影在李琅琊的记忆里一闪而过。暴怒的龙、雨水、火光——像黑暗中的岩画蓦然被灯火照亮,源自《山海经》的传说现出了斑驳的影迹——“十日并出,炙杀女丑”——那2000年前神话纪年的祈雨祭典,原本就是要焚烧主祭巫师的躯体来供奉。哪怕是虚假的代替品也好,不这样做,就不能安抚布雨的龙神啊……

“你还真是招来了不得了的家伙……”看着玉蟠龙似乎得到了餍足的神态,李琅琊认为自己还是坦率面对“后怕”的心情比较好。“如果它是真正的祈雨神器,那我的……呃,我的小鳄鱼呢?古玉成精吗?”

“这也是我一直想不明白的事啊……”安碧城曲起一根白晰的手指轻轻敲击着额头,显出真诚的苦恼神态:“虽然雕琢技巧天差地别,但它们确实是出自同一块玉料呢,所以它才会有一点点致雨的能力……也许,不是它变成了精怪,而是有人把它的生灵封印在玉像里——玉这种东西啊,是会保存契约和记忆的石头。只有当时制造它的匠人,才可能赋予它灵性……还有名字。”

——好像玉謦的一声清响在心中奏出悠远的回音,在那须臾的幻之结界里,无法解释又不容置疑的温柔守护,都是自己在千年星霜之前刻下的印记和契约吗?

手指轻轻划过刀法稚拙的花纹,李琅琊自己也不知道,是释然的情绪多些,还是歉疚多些:“……看来那个前前前世的我,真是个笨蛋匠人。而只会用下雨的方式来提醒别人,它也是个笨蛋家伙啊……是因为我的想像,才幻化成龙的样子吧?其实真正的样子要可爱得多了——‘瑟瑟’——美丽的青绿色——真是很合适的名字~”

雨完全停了,被隔断了许久的阳光,像盛装的胡旋舞姬,迫不及待地将华丽光芒迸发出来,庭院里的沉黯水气迅速蒸腾着,花朵的鲜艳香气,绿叶植物的清冽味道,在空气中愈发地明晰起来。侍丛们带着和檐角滴水一样闪亮的表情,惊喜交加地讨论着骤然变得狂暴,又在片刻之间烟消云散的怪异之雨。有人大声地肯定着:“这一定是了不起的祥瑞,应该给皇上报喜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