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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文成全家吃着饭一直说教会,说梅阁的受洗。取灯又说:“我就支持她,像她这种性格的人,就应该多给她点人生的自由,这对她的生命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同艾说:“大粪牛是个死榆木疙瘩,管那么多干什么。”

秀芝说:“可怜见,那天拿着块花哔叽给我看,个人裁,个人做,也够痴心的。”

向文成说:“取灯。”

取灯说:“哎。”

向文成说:“这受洗的仪式我还真想见见,也是给梅阁一点安慰。你看这样行不行,我带上你们,咱们都去。”

同艾听向文成说要带大家去教堂,就说:“我数叨大粪牛行,可我不进教堂。一家人招摇过市的。”

取灯说:“娘,你不用去,你去动静太大。我和大哥、大嫂、有备去。”

众人说话间,向文成已经停住碗筷,仰头直对着天上的星星出神。取灯看看想事的向文成说:“大哥,我看你主意已定,那咱们就去吧。”

向文成“嗯”了一声就找有备,他见有备端碗在远处转悠,就喊有备过来。

端着碗转悠的有备没想到父亲喊他,但他对家里人议论的事,心里很明白。他知道家里人支持梅阁去受洗,其实受洗的仪式他倒见过,这一点他比家人明白。去年他和几个孩子去教堂看受洗,黄长老不让他们进门,他们就登上砖摞,捅破礼拜堂后窗户的窗纸往里看。他见过那个灌满水的大池子,还看见教堂里早早就生起了一个大洋炉子,热气直往外扑。他还看见有一队男女走进来,有人把他们搀扶到水池子里。那些人并不是光着身子只披一件包袱皮,他们都穿着又肥又大、扫着地的大白袍子。有人把他们往水里领倒不假,可那不是摁,是他们自己一步一步地往水里走。后来受洗的人从水里走出来,讲台上就开始唱歌、演节目……端着碗的有备听见爹喊他,就知道是为梅阁的事。他走过来,把饭碗放在石板上,靠住姑姑取灯。

向文成说:“知道为什么叫你吗?”

有备心里虽然明白,可他不说话。取灯替有备说:“咱们看受洗去,都去。”

向文成说:“去是去,不光是看,还有事哩。这事也和受洗有关,谁也不许发怵,轮着谁就是谁。”

取灯说:“这倒突然,大哥,什么事?”

向文成说:“咱给梅阁助助兴。我编出小文明戏,你们上台演。”

取灯说:“让谁演,我?”

向文成说:“你,还有有备,主要是有备。取灯,你是个配角,有备是主角。”

向文成说到此,全家都放下碗筷,不约而同大笑起来。同艾笑得最响,这件事让常年不笑的她感到格外兴奋。她笑,还因为她见过演文明戏。那年在保定,有一伙中学生在街上演文明戏,她和孙太太挤在人群里看,还记住了其中许多台词。那出叫《文明结婚》的文明戏,一位主持婚礼的老者(女学生扮演的黑胡子老头)戴个黑边眼镜报礼单,操着某地方口音的普通话,诙谐地不着边际地说:“山上石块(十块),河里流快(六块),柳树底下凉快(两块)……”意思是说,为这结婚送份子的只有山上的石头,河里的流水和岸上的柳树,是一场没有人捧场的文明结婚。现在一提文明戏,同艾就想起那个粘着胡子念礼单的女学生。

同艾笑一阵,秀芝也笑起来。秀芝笑,是笑有备他爹怎么就想起了有备。到时候有备也许是个老头,也许是个梳纂儿的娘儿们,演戏轮着什么算什么。取灯对这些倒不奇怪,她在保定同仁中学时,也上过台。有备更不笑,只觉得身上一阵阵火辣辣。他怎么也想不出,为什么爹单在这个时候点到了他。他又想起了那次爹问他“谁捉了曹操又放了曹操”的情景。取灯已经觉出倚在身边的有备的不踏实,她猜出了他的心事,就给他鼓劲儿说:“有备,站直了,你能。在台上说话和在台下不一样,要不然你试试,你肯定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