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世界大革命(第6/19页)

因此,夺权一事,其本身无可辩论,问题则出在长期的展望上面。就算布尔什维克在圣彼得堡与莫斯科两地的权力,能延伸到俄国全境,并得以在各地稳住政权,进而打击无政府主义及反革命势力,又该如何进行长期规划?列宁本人,一心以“转变苏维埃俄国为社会主义国家”作为苏维埃新政府的第一任务(所谓苏维埃,主要就是指布尔什维克)。他这番打算,其实是一个赌注,希望可以利用俄国革命,进而在全世界,至少在欧洲地区引发革命。他经常表示:“除非把俄国与欧洲的资产阶级完全毁灭……社会主义的胜利,怎么能够到来?”现阶段,布尔什维克的主要任务,其实也就是它的唯一任务,就是将到手的权力好好执掌下去。于是新政府呼吁工人维持正常生产的进行;与此同时,除了宣称其施政目标是将银行收归国有,以及由“工人当家做主”,从原有的管理阶层接过权力之外,新政权对社会主义并没有多少实际动作。其实自革命以来,以上一切早已实行,现在只不过盖个章,加上官方认可使之正式化而已。除此之外,新政府对人民就没有更多的承诺了。[5]

而新政权也的确支撑了下来,它熬过了与德国签的《布勒斯特——里多夫斯克和约》的惩罚,几个月后,德国自己也战败。这个和约将波兰、波罗的海沿岸三国、乌克兰(Ukraine)、苏俄南部和西部的广大地区,以及外高加索区,统统从苏俄版图中割离出来(其实当时外高加索已不在苏俄治下。不过后来乌克兰及外高加索又重新成为苏联领土)。布尔什维克既然是世界造反的中心,西方协约各国自然不会对它太客气。在协约国财力支援之下,苏俄境内出现了各种反革命的军队(即“白军”)和政权。英、法、美、日、波兰、塞尔维亚、希腊和罗马尼亚,各国军队纷纷开上苏俄土地。1918—1920年间,苏俄内战打得不可开交,极其血腥残忍。战争到了最惨烈的地步,苏维埃俄国除了伸入芬兰湾的列宁格勒小小一角之外,对外海口全部被封锁,只剩下乌拉尔山一带与现今波罗的海沿岸诸国之间的俄罗斯中部与西部,成为一个广大的封闭内陆地区。新政权空空如也,红军又匆匆组成,真正帮了共产党政府最大的忙的,其实是“白军”本身的问题。“白军”部队不但拙劣无能,内部又倾轧不和,与小农群众间的敌意也日益加深。而白军的忠诚是否可靠,西方列强也颇有疑问,如何调动那些反叛意识很强的士兵有效攻打新政权,实在令人担心。待到1920年末,布尔什维克终于赢得内战的最后胜利。

于是,出乎众人意料地,苏维埃政权竟然劫后余生,从此存活了下来。布尔什维克党不但维持住了政权,其寿命甚至比1871年的巴黎公社(Paris Commune)还要长(巴黎公社昙花一现,只维持了两个多月。布尔什维克党掌权之后两个月零十五天,列宁骄傲欣慰地指出,其政权已经比当年的巴黎公社还长了)。其实,新政权还不仅只此寿数。此后,它熬过了危机灾难不断的年月,德国的占领、国内各地的分离行动、反革命活动、内战、外国武装势力的干涉,以及大饥荒与经济崩溃。日复一日,它没有别的路好走,随时面临着两项生死存亡的选择:一是解决迫在眉睫的生存问题;一是应对即刻将临的大难。许许多多的事情,都需要立刻做决定,谁又有工夫去考虑长远后果,去斟酌这些决定会为革命带来何等影响呢?眼前如果犹豫不决,恐怕连政权都将不保,又哪来长期后果好忧虑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革命新政权只好走一步算一步,来一件解决一件。待新生的苏维埃共和国从烦恼痛苦的灰烬中重新站起来时,发现自己已经和当初列宁在芬兰车站时对它的构想越来越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