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经济大恐慌(第5/14页)

话虽如此,殖民地农业国家的民众依然受到相当的冲击。比如黄金海岸(今加纳)的白糖、面粉、鱼罐头,及稻米的进口量就一下子跌了三分之二,(小农式)可可市场跌至谷底,杜松子酒的进口量缩减更凶,直落了98%(Ohlin,1931,p.52)。

至于那些靠工资生活的男男女女,对生产手段既无法控制,又不能有一般人的正常生活(除非有家可归,可以回去种田维持生计),经济萧条的直接后果就是失业。当时失业之普遍可谓史无前例,时间之长,更超出所有人的预料。经济大衰退最严重的时期(1932—1933),英国、比利时两国的失业人口比例为22%—23%,瑞典24%,美国27%,奥地利29%,挪威31%,丹麦32%,德国更高达44%以上。同样令人瞩目的是,即使在1933年景气恢复之后,30年代的失业状况也始终不见显著好转,英国和瑞典的失业率一直保持在16%—17%左右,奥地利、美国及北欧其余的国家,则维持在20%以上。西方唯一成功解决失业问题的国家,只有1933—1938年的纳粹德国。在众人的记忆里,工人阶级还不曾遭遇过这样可怕的经济灾难。

更糟糕的是,在当时,包括失业救济在内的公众社会生活保障,不是根本不存在(例如美国),要不就以20世纪后期的标准来说,简直微薄得可怜。对长期失业的人口而言,救济金只是杯水车薪,根本就不够用。正因为这个缘故,生活保障始终是工人最大的心事:不但随时失去工作(即工资)需要保障,也要应对生病、意外,以及注定老来却无依靠的境地。难怪工人家庭最希望儿女找到的差事,钱少一点没关系,可是一定要稳妥可靠,并且提供养老金才行。但是即使在英国,这个失业保险最普及的国家,投保的工人人数也不到总数的60%—能够有这个数字,还多亏早在1920年,英国便因大量人口失业而不得不这样做。至于欧洲其他地区(德国例外,在40%以上),持有失业保险的人数最少有低到零的,多则也不过四分之一(Flora,1983,p.461)。原本习惯于间歇性就业或周期性短期失业的人,现在发现到处都找不到工作。仅有的储蓄耗尽了,杂货铺里也不能再赊账了,山穷水尽,完全无路可走。

大量失业对工业国家政局造成最为严重的打击。因为对许多人来说,经济大萧条最直接、最显著的后果就是大量失业。虽然经济学家指出(逻辑也同样证明),事实上,在境况最糟糕的时刻,多数人依然有工作。而且两次大战期间,物价下跌,粮食价格甚至比最萧条的时期降得更快,就业工人的日子,其实比以前更好。可是这又有什么意义呢?笼罩那个时代的形象,是施粥的救济餐厅,是歇业的钢铁工人“饥饿大行军”聚集都会首府,向他们认为该负责任的人抗议。政界人士也无法忽略一个事实:德国共产党里高达85%的党员都没有工作。那些年里,共产党员增加的速度几乎不下于萧条年间的纳粹党;在希特勒上台前几个月,增长的速度甚至还要更快(Weber,I,p.243)。

失业现象及后果如此严重,难怪被人看作是对国家最为沉重甚至致命的打击了。第二次世界大战中期,伦敦《泰晤士报》一篇评论写道:“失业,仅次于战争,是我们这一代蔓延最广、噬蚀最深、最乘人不防而入的恶疾,是我们这个时代西方特有的社会弊病。”(Arndt,1944,p.250.)像这样一段话,在过去工业化的历史中,从来不可能出现,真可谓一针见血,比起任何考据研究,都更能充分解释战后西方政府实行的种种措施的缘由。

说也奇怪,大萧条的冲击,在企业家、经济学家,以及政界人士心中,反而更为深刻,胜过平民百姓。对一般大众来说,失业的滋味固然很苦,农产品的价格固然跌得太重,可是他们以为,不管用什么政治手段——或左或右——总有办法可以替他们解决这天外飞来的不公现象,因为穷老百姓期望其实很低。但在事实上,旧有的自由经济体系架构,偏偏正缺乏这样的解决手段,技穷之下,决策人士更是窘态毕现。为了短期内解决国内危机,他们只好牺牲世界整体经济繁荣的基础。4年之内,国际贸易下降了60%(1929—1933),同时期里,各国却加速地高筑壁垒,力图保全自己国内的市场及通货免受世界性经济风暴的冲击。可是大家心里都很清楚,如此一来,全球繁荣所必需的国际多边贸易体系也将分崩离析。1931—1939年间签订的510项各国商业协定之中,60%不再包括国际贸易制度中最重要的一块基石“最惠国待遇”(most favorable nation status)。至于少数依然保存的,优惠内容也大幅减低(Snyder,1940)。[4] 在当时来看,这种恶性循环真不知有没有终结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