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权主义与新威权主义(第2/2页)

新威权主义的意义就是,威权统治者能够以开明、积极和有效的政策推动包括民主在内的现代化建设,最终取得成功。简单的集合论告诉我们,只有在威权体制有条件存在的地方,新威权主义才有实施的可能。有威权体制存在的条件,不一定有新威权主义;没有威权体制存在的条件,肯定不会有新威权主义。

20世纪90年代以来,李光耀一直是新威权主义在国内的形象代理人。我们不难看出他所依赖的传统规范。其一,大英帝国留下的法统和管理体制,李光耀本人只做了极少的修改。其二,美国的冷战政策和远东国际体系。李光耀本人的政策像早期凯末尔一样危险,他的失败比他的成功更多地造福于新加坡国民。新加坡独立前后的纠纷清楚地告诉我们,李光耀渴望在统一的马来西亚大显身手而不甘心局限在区区小岛上。在族群混杂的冷战前线推行这种政策,将会不可避免地导致以下结果:马来半岛沦为共产主义游击队的战场,美国扶植伊斯兰势力反扑。南洋华人迅速效仿西贡和金边的华人,投奔茫茫怒海。如果我们看到有人中弹不死,似乎应该更多地羡慕他父母所赋予的强健体质,而不要急于向自己的脑袋多开几枪。

秦政结束了中国具备威权主义条件的时代,有机共同体随着项羽和田横的复国主义运动而毁灭。蒙、满多元帝国为中原的花花江山抛弃了塑造有机共同体的机会,而他们自己并非没有察觉。蒙古贵族曾经宁愿满足于抢劫杀戮后撤回草原,皇太极政权却宁愿用胜利换取比澶渊之盟更为悲屈的和平条件,然而,他们最终无法抗拒吏治国家的致命诱惑。吏治国家是无根游士为无根游士的利益设计的政体,符合无限权力渴望散沙顺民的内在需要。吏治国家靠流官进行统治,流官的真正任务是削平土豪,而土豪正是有机共同体的凝结核。大一统帝国镇定而审慎地削平了参天大树和乔木,只留下灌木和草地。弱小的顺民感到皇权之下不再有任何土豪比自己强大,也就感到了一丝苦涩的安慰。与此同时,欧洲的土豪在封建的混乱中成长为巨人。年轻的巨人盲目地走向世界,漫不经心地踩碎了矮人的玩具屋,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

欧洲的内战造成了条约体系的崩溃,两次大战和冷战则将华夏世界的残骸送进了苏联的怀抱。列宁主义的政治逻辑是永恒的战争权力,正如列宁本人所说,专政的本质就是不受任何法律约束的无限权力,包括不受自己制定的法律约束。在阶级战争结束以前,战争权力不可能消失。而战争开支是一切政治开支当中最昂贵的,因此其统治成本也是最高的,而且是一切传统规范(包括威权体制和立宪政体)的有力破坏者,这些传统规范正是新威权主义赖以建立的根基。这跟西方的威权体制完全不同,佛朗哥元帅的部下完全清楚元帅会做什么,更清楚普世天主教会的规范是他可以依靠的磐石。总之,它就像是一台割草机,削平了吏治国家留下的灌木,除了草地和苔藓什么都没有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