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来自上帝的风(第3/4页)

奇怪之处还在于,所有这类传说在西班牙就像在英格兰一样广为流传,甚至连涉及梅迪纳·西多尼亚的那个故事也概莫能外,据说公爵“为了安全起见,下榻在旗舰的最底层”,这位《理查德·雷恩卧室遗存……函札抄录》的作者完全向壁虚构了一番莫须有的情节来嘲讽他的本国同胞。至于涉及英国战船体型渺小、无法与搭载西班牙人的庞然大物相提并论的故事,始作俑者一定是那些通晓文墨的旱鸭子,他们也许当时正在怀特岛观战,于是错把英军的一群轻帆船与对方硕大却笨拙的乌尔卡船拿来比较,而没有注意到战舰。乍看上去,最难以理解的还是西班牙人为何愿意接受有关风暴的神话。英国人自然会欢迎这样的解释,他们又有了一项实物证据表明上帝与自己同在,可是为什么西班牙人要接受这种上帝与之对立的观点,证明他们劳而无功的舰队不是在与人交手,而是在与神指使的狂风骇浪拼死相搏呢?只要稍作细想,此间的奥妙也不难领会。败于上帝之手永远要比败于凡人之手更容易让人接受,犹太-基督教传统提供了丰富的资源来解释上帝那些表面上反常的举动。这一回上帝安排他们承受失败,既不意味着西班牙人并非在为神的事业而战,也不代表神不会在最后关头为其张目。

堂博纳迪诺·德·门多萨是另一位基督教斯多葛主义道路的探索者,在他终于接受了无敌舰队战败的苦涩事实后,也以闳中肆外的雄辩和巧语向他的主公阐释了同样的道理。甚至连至为高贵的十字军战士们,哪怕是圣路易④ 本人,据他观察,也不是常胜不败的——他采用这种委婉的措辞是情有可原的。我们的罪如此纷繁深重,上帝施予的每一次天惩无不自有缘由,但是上帝惩罚那些真正爱神的人,是为了他们的好,有时是让他们在此世因此获益,有时则是在来世。也许上帝只是选择让那些为他效力的战士们今时受馁,以使他们在谦卑中习得制胜之法。看到这句话,腓力不但特意划线标注,还在页边涂写强调,以表同意。

在谦卑中习得制胜之法。是年的整个冬天,腓力都在不停挥笔,试图揭示他曾经听凭自己犯下的过错:舰队的船舶种类驳杂——下一次既要准备更好的船只,还要在形制上整齐划一;缺少长程火炮——下回出兵时,应当配备更多的长重炮和半长重炮;指挥权的割裂、协作的低效、深水港口的匮乏,甚至还有如何掌控荷兰沿岸水域的问题,不知何故,在最后这个至关紧要的问题上,帕尔马竟然不仅自己抛诸脑后,还听任其他所有人同样疏忽大意。腓力并没有得出什么出类拔萃的解决方案,但是至少他开始直面存在的问题,想要看清还应作何努力。此次战败造成的惊骇情绪让他从梦游一般的恍惚状态中觉醒,自从玛丽·斯图亚特辞世,他曾一直深陷于这种状态而不能自拔。在他余下的统治岁月里,他再一次变回了那位审慎之王,处处小心,乃至到了看似畏怯、迟疑,凡事都要瞻前顾后、思虑再三的地步,在无奈地把一切最终留待天意裁决之前,他往往早已把所有可能的机遇竭力挥霍一空。

这里还有另外一则听上去真实而又切合当时情景的逸闻。我们不晓得故事的发生时间,但至少也应该是 1588 年之后一两年的事,否则就会让人感到奇怪。那时腓力正在圣洛伦索教堂的内庭花园中徜徉,他听见一位园丁向人宣称,在为修剪南墙下的梨树付出如此繁重的心力后,上帝完全没有理由任由这应许的果实走向枯萎。腓力叫住了园丁,说出了一番语气比平日与这些修士们交谈时更为严厉的话。“尼古拉斯兄弟!尼古拉斯兄弟,留心你的话!自以为懂得上帝的意志,是对神的不敬,几乎是在亵渎神灵。这是源自骄傲的罪。甚至是国王,尼古拉斯兄弟,”他继续说道,只是语气柔和了些,“也必须恭顺地为上帝的意志所差遣,哪怕对神的意志一无所知。任何时候,他们都绝对不能妄想把神的旨意当成工具来利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