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剑指中原(第2/2页)

司马懿抬起头,刚好碰上曹操注视他的目光,他下意识地躲了一下,却在一瞬间,镇静地回望过去,却不忘记保持符合礼仪的君臣对视尺度。

曹操若有所思地敲着兜鍪,他想起司马懿也曾进言当一鼓作气夺取益州,随口问道:“仲达以为益州该不该争?”

司马懿慎重地说:“当刘备远争江陵时,益州可争。此时刘备复返,孙刘平分荆州,联盟又成,现在来不及了。”

曹操并不沮丧,他本也没有打算去争益州,夺一区区汉中便险些使十万大军深陷泥塘,何况是身处崇山峻岭间的益州呢,他将兜鍪轻轻一抛,在手里翻了个儿:“那就回邺城吧。”

司马懿小心地说:“只是,魏公不争益州,刘备却很可能来争汉中。”

曹操自信地说:“孤已留夏侯渊镇守汉中,足可挡刘备。”

司马懿其实很想说夏侯渊为勇悍之将,能冲锋陷阵,杀将于万军,却难坚守要镇,任智退强敌。但曹操猜忌心太重,有些谏言不能说,他自入曹操幕府,多年来半藏锋,既不太露锋,也不太藏拙,话说到适可的程度,显出一分聪明,却揣着三分的谨慎。

“仲达,”曹操像是无心地说,“汝以为嗣子当选何人?”

这个问题比夺不夺益州惊心动魄百倍,曹操多年来未定嗣子,在曹丕和曹植之间摇摆不定,今日以为曹丕孝悌仁厚,明日以为曹植文采风流,朝中臣僚因而分成两派势力,各自都拥护一位公子,为自己赌下一个或为拥君功臣或为敌营逆臣的莫测前途。

曹丕曹植兄弟在等待父亲的最后决判,朝中两派势力在等待,曹操自己也不能再等待了。他自从进封魏公,九锡加身,建立魏国宗庙社稷,封王便成为下一步必然要走的程序。嗅得准风向的臣僚们已经上书天子,殷殷请求朝廷封曹操为王,和进封魏公一样,轰轰烈烈的请命阵势已经铺好了,只等御座上的傀儡皇帝点个礼仪上的头。曹操若一旦封王,他必须立一位世子,长久以来焦灼的等待将会揭开眉目,但到这个节骨眼上,曹操仍然在犹豫。

朝中臣僚都知道司马懿和曹丕亲近,尽管司马懿乔装出一副不问兄弟争斗的超然模样,可纵是他裱糊得再精致,那带有强烈倾向的气味已被灵通者捕捉。自然曹操对这一点也很清楚,今日忽然有这一问,司马懿拿不准曹操的心思,又不能公开支持曹丕,他斟酌道:“魏公,此为家事,也为国事,家事当以人伦为虑,国事当以国家礼秩为虑。”

司马懿的话模棱两可,表面像是说了一通空话,深探下去却别有意味,曹操是何等样人,早就听得剔透明白,忽然笑起来:“仲达果然机诈,留着半截话不说,谁也不得罪,两头都落着好!”

“不敢,”司马懿诚惶诚恐,“嗣子一事,魏公自有决断,懿怎敢妄言,若有不慎之语,一伤父子兄弟之情,二负魏公以家事相问之亲!”

曹操笑得更大声:“司马懿,你果然不得了!”他走近了司马懿,伸出手摁住他的肩膀,“孤在想,若是孤百年之后,你会不会和孤的儿子作对,或许孤该先知会你一句,手段别太狠,且留条后路。”

冷汗窜上了司马懿的背心,他浑身打了一个激灵,本想表表忠心,肩上却被曹操死死摁住,像是被硬冷的铁钳子夹住,连那吞吞吐吐的虚假言辞也夹碎了。

曹操却丢开了手,他盯着司马懿发白的脸,讳莫如深地笑了一声,扬手将兜鍪轻轻罩上,大半张脸都被黑铁头盔挡住了,两只眼睛却显得格外透亮,仿佛永不会生锈的刀刃。

他意味深长地笑道:“仲达,你是聪明人,这天下或许只有孤才能驾驭你!”而后他大笑起来,仗剑大步而去。

司马懿悄悄地呼了一口气,额上像被雨淋了,轻轻一扪,摸来满手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