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虎口拔牙,逼退曹军取汉中(第2/5页)

春风在山间吹起瓦解封闭的浮浪,却吹不进重兵屯聚的关隘。

成片的羽箭从关城上飞下来,整整齐齐,密集得让人心生出难受的鸡皮疙瘩。刘备似乎在招摇他的实力,他再不是从前无兵无地的落魄皇族,他现在地跨荆益,强将如云,谋臣辐辏,过去节衣缩食,打一场伏击战还要精打细算,粮秣用多少,兵器用多少。如今便是坐守关城的阻击战也不吝惜弓箭,一骨碌只管放出来,射得中射不中还在其次,显出三军威猛气度才是首要。

曹操恨透了这种暴发户心理,骨子里缺乏贵气的小人物,一朝坐了人上人,为了洗脱昔日的卑贱气质,拼死力把自己装裱成极尊贵族,穿最昂贵的绸缎,住最豪华的宅院,说最文雅的言辞,不遗余力抬高自己的家世门楣,把惨淡的过去淹死在记忆的水脉里。可就算外面再怎么修饰,也剥不去那血骨里深刻的下贱味儿。

曹操虽看扁了刘备的人格,数度想与刘备面对面辩难,刘备却自始至终都没有出现,汉中的险关很多,谷口很多,不知道刘备守在哪一处。曹操觉得刘备不是当缩头乌龟,而是根本看不起他曹操,大约刘备以为,汉中已不可攻克,曹操便是神也当退避三舍,故而不用他亲自出面迎敌,手下的虾兵蟹将应付绰绰有余。

又一阵雨箭急催而至,“当”的一声射中曹军中军的铜楯,劲力推得持楯的士兵摔飞出去一截,疼痛的风刮着曹操的脸,像扇了一击耻辱的耳光。

仍旧是攻不下来,连关城的一块砖也卸不掉,仿佛小孩儿对阵巨人,巨人只是抖抖衣服,小孩儿便伤筋动骨,血流如注。

曹操不得已下令收兵,才回到营垒,坐不暖席,便收到邺城密信,信方阅了三行不到,那股在久攻不下的城关下积攒的窝囊气翻了出来,冲得他险些再次晕厥过去。

信是世子曹丕亲笔所书,只说了一件事,魏相国钟繇属下魏讽谋反,潜结徒党,与长乐卫尉陈祎图谋袭邺,结果为陈祎所卖。密谋上闻,世子当机立断,诛杀魏讽,诸同党已押解入狱,请魏王决断。

曹操把信用力掷下去,恶声恶气地斥道:“钟繇这个书呆子!”

钟繇写得一手花团锦簇的妙字,是享誉天下的大书法家,文采富赡,风流蕴藉,却将个心怀叵测的奸邪小人延入府中,委以重任,自以为得天下贤才辅之,却是令人嗤笑的书生自负,险些酿成弥天大祸。

曹操越想越气,扒过笔墨,亲自下达了两道恶狠狠的魏王令,第一道为撤去钟繇相国之职,免官待罪;第二道为诛魏讽三族,诸关联人一概不赦,当坐者一律戮之。

王令以不可转圜的口气下达,像是两道毒惨的咒语,火气却压不下去。火很旺,从里往外烧了个没完没了,里边烧光了,只剩下一付干硗的空壳子,和一摊黄浊的水,那是膨胀不了的心。

老了,真的老了……

曹操忽然生出江河日下的惨淡感,软弱的力不从心,悲哀的众叛亲离,他觉得自己已掌控不了混乱的局面,攻不下一座城池,守不住金城汤池,得不了不顺从的人心。衰老是残冬,被乍暖春风赶去天涯海角,世界已被张狂的青春占领,皓发的他们只能躲在黑黢黢的角落里,眼巴巴地眺望着世界天翻地覆的改迁,依靠着可怜的回忆在冥想中重振年轻时威风凛凛的光荣。

汉中,也许最终将不属于自己,伟大的胜利和衰驰的年华一起,渐行渐远。

有军正来问今夜口令,曹操脱口而出:“鸡肋!”

“鸡肋?”军正像听见一个玩笑。

曹操不说话了,他别过身体,把自己抛在一团密封的黑影里,像在丢一块抹布。

中军帐的光暗下来,一切都失了轮廓,最后的一弯月光像时间的磨砂手,勾出一个残破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