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再失三郡,隆中大谋遭重挫(第3/5页)

他只看了两行字,后面的字都像被抽干了的水一样,变得干瘪无痕了,他从喉管里发出死亡般凄惨的低哼。

“云长……”

他喊着这个名字,仰天直直地倒了下去,卷轴飞出去,散成零碎的几片,纷纷落在他流泪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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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安二十五年(公元220年)像窗外盘桓的月光,一梦醒来,已照进了房间,霜白的光逼退了安静的黑暗,将旧年的痕迹缓缓洗去。

这一年的上元节,洛阳解除了宵禁,通衢阡陌挂满了彩灯,那绚烂的火树银花是乘胜追击的百万雄师,追蹑着黑夜仓皇逃离的足迹,最后的残兵卧在无人察觉的角落里等待卷土重来的机会。

洛阳行宫灯火通明,提着行灯的宫女穿梭如云,脚步声“沙沙沙沙”,像缠绵的春雨,一点一滴都落在宫墙下去冬衰败的残草里,催醒着沉睡在地下的新生力量。宫女们只是十来岁的少女,虽身在森严的禁宫,却关不住青春萌动,一面列队行走,一面悄悄东张西望,满目尽皆是璀璨光华,又好奇又欢喜,忍不住吃吃地憨笑。

曹操听着宫女们的笑声醒了过来,他其实一直没有睡熟,头总在疼,脑髓一下一下地抽筋。他扶着头坐了起来,恰看见一盏风灯从窗前扶摇而升,像被无形细线拉动的一团橘黄火绒,向着高远的天际徐徐滑行。

他这一动,一众侍妾围上来,有的披外衣,有的递热巾,曹操觉得烦闷,觉得自己像埋进土里的骨头。

案上放着一盆金橘,个头很大,挨得也很紧,滚滚的模样像小孩儿嘟嘟的脸。曹操顺手捡了一个,掂了掂,凑到鼻边嗅了嗅。

这是孙权进献的贡物,一共一百斤,快马送到洛阳,到达目的地时,仍透着新鲜味儿,像刚从树上摘下,似乎还带着江南的烟雨气息,宛如碧波湖畔随风而去的芬芳。

香喷喷的贡物只是掩饰残酷真相的诱人轻纱,里边包着一个人的头颅和一封烫手的请表。

那颗头颅,曹操很熟悉,他曾做过那颗头颅五个月的主公。

他抚着那具装头颅的锦匣,伤感地念叨:“云长,云长……”

伟大的英雄,生时捭阖天下,死时却装在窄小的匣子里,像颗拔掉的牙一样腐烂掉,埋在或干或湿的土里。

曹操下令将头颅厚葬,他不会中了孙权嫁祸的小儿之计,更不做埋没英雄的恶举,失败的英雄一样值得尊敬。

在那份请命表里,孙权请他顺应天命,取汉自立。曹操读到此表竟自哑然失笑,他把孙权的请表宣示群臣,笑道:“是儿欲踞吾著炉火上邪!”

可魏国臣僚却不那么想,汉家正朔早就是一具可以轻轻推倒的空躯壳,是曹操延缓了它的覆灭,忠心汉室相当可笑,识时务者都不再认同做汉臣。汉帝像粒飘在许都空旷宫闱里的灰尘,很多时候,人们常常遗忘了他,唯有每年几道例行程序的诏策上的玺印,提醒人们还有一个汉朝皇帝存在。

孙权的请表如同一颗爆竹,把人们心中一直想说但不敢说的大逆之言炸了出来,由侍中陈群起头,群臣纷纷劝说曹操代汉自立,有的进谏,有的上表,都做好了当新朝新臣的准备。性急的已经在谋划建安二十五年改元,还请太常挑个好年号。

臣僚们热情的拥戴像当年请封曹操为魏王一样,曹操没说可不可以,也不勒令群下勿发妄言,等着庙堂上代汉的氛围造足了,他才说了一句模棱两可的话。

“若天命在吾,吾为周文王!”

只是一夜,所有人都明白了,朝堂上的造势像瓦解的高台,顷刻间沉默了。

文王三分天下有其二,仍服事殷。终文王一生,他都是殷商的诸侯王,直到他的儿子武王继位,伐殷自立,最终建立了周朝。

人们都读懂了这暗示,曹操不做皇帝,可他把代汉自立的愿望留给子嗣。曹操会以汉臣的名分终结一生,他早就把自己安在喷焰的火炉上,只是不想烧得太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