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诸葛亮独力撑危局,刘玄德病中会吴使(第2/8页)

要出什么大事呢?每当坏念头跳出来,他都很快压了下去。

他轻轻放开手中捏得湿漉漉的文书,看见马谡走了进来。已经好几个月了,马谡面上戚容不改,像生下来就被伤心的酒浸泡,每块骨头每根血管都酸痛,不知欢乐到底是什么东西。

马谡把一卷文书交上来,分了类各摆一列:“都拟好了。”

诸葛亮看了他一眼,本想说什么,唇角翕动了一下,又咽了下去。他从右至左拿起第一卷文书,这是一份边境传来的战报,刚加了批复。原来东吴自在夷陵大败蜀汉,其与曹魏之间的矛盾日渐突出,终于在九月撕破了那层虚伪的礼仪面纱,曹魏率三路大军杀向东吴,气势汹汹,大有自此饮马长江、一统山河的企图。

远在白帝城的刘备自从得知东吴和曹魏开战,写信给诸葛亮时说:“险难已去。”

东吴和曹魏打得越激烈、越持久,对蜀汉的威胁越小,甚至会生出好处,这一点刘备当时在信里没有明说,可诸葛亮已心领神会。

便在东边战事肇开一个月后,刘备给孙权写了一封信。孙权迟迟没有回复,但却把在夔门附近逡巡的军队撤了回去,双方异常和睦地沉默着,久违的和平正在鲜血滋润的土壤上开出第一颗新芽。

他又拿起第二份文书,那是朝廷拟定的对故尚书令刘巴的丧仪恩典。诸葛亮看着“刘巴”这个已成绝响的名字,故人音容宛在眼前,却再不能相见,心中一阵叹息。

他把两份文书放下,略略一思:“新送来的诏令说,着尚书令李严立即赶赴白帝。陛下还特旨提及你,说若事务处分完结,幼常可便宜谒君,索性幼常随尚书令一起去吧。”

马谡沉默了一会儿,憋着不悦,嘟囔道:“我不喜欢李严。”他压了压声音,“尚书令为什么要选李严?”

诸葛亮微微一怔,严肃地说:“这是陛下的意思。”

马谡默默忍住了满腹的不快活,一本正经地说:“丞相总统国政,事务繁忙,日夜颠倒,很是辛苦。我虽然愚拙,还能为丞相打下手,帮些小忙,暂时走不开,这次就不必随尚书令同去谒见陛下了。”

诸葛亮呆了呆,这孩子气的话让他竟硬不起心肠驳斥。他想起马谡今年也三十三了,高挺着个头像撅着蛮力的野牛,而立之年的马谡在他心里还如孩子一般需要慈爱的呵护,目光晃晃悠悠地掠过马谡蹙紧的轮廓,恍惚辨认出另一张脸。那是碰不得的伤,轻轻一触,血便流出来,隐痛中荡漾出想要补救的宠爱。

他用纵容的语气说:“罢了,这次就不去了,但陛下想见你,你总要去一趟。”

马谡喜上眉梢,却道:“丞相什么时候去见陛下,我随丞相一起去。”

三十三岁的男子仍保有纯净的童心,诸葛亮有些惘然了,真是个孩子呢。已经很多年了,马谡的心里一直卧着一位隆中的迢迢山水间不知愁绪的男童,每日幻想着策马疆场,建立不世功业。他要做大丞相麾下无坚不摧的大将军,他要青史留名,要天下听得见他的锦绣抱负。

“幼常,”诸葛亮艰难地组织着字句,本想再委婉一些,再随心一些,最终却沮丧地实话实说,“季常找到了……”他把案上的一份边报递了过去。

马谡像被洪水冲击的泥塑雕像,每一块肌肉都在崩溃瓦解,他呆了好一会儿,才颤抖着将那边报接过来,还没看一个字,泪便决堤了。

马良已整整失踪了四个月,许多人都说他死了,之所以没有音信,是因为在大火中尸骸无存。马谡却固执地以为四哥没有死,他会在某一天忽然回家,虚掩的门像沉睡的眼睛微微睁开,门后明亮的阳光映着马良温润的笑容,几点光斑染亮了白眉,他说:“五弟,你又闯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