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托孤托国,君臣对弈永诀别(第4/7页)

“陛下!”皇帝的话刚落音,李严先号了一声,爬在地上抽抽嗒嗒地哭得发晕。

刘备支撑着歇了几口气,抬着手指招了招李阚:“把遗诏交给丞相,由他宣示太子!”

李阚抽噎着抹了一把热泪,从床边的大匮里捧出一卷黄帛,郑重地交到诸葛亮的手里。

“你们……”刘备说话的力气不够,半晌抖不出下面的声音,手狠狠地抓着枕头,脸朝着刘永和刘理,艰难地说,“过来!”

刘永、刘理膝行向前,趴在床边仍是呜呜地哭泣。刘备凝视着他们,诀别的泪水掉出来,摔在地板上,粉碎成数不清的粉末。他哽塞着提起了一抹平静的笑:“朕留于太子之遗诏,也是谆谆教导尔等之临别训诫,当铭于心中,不可稍离!”他停顿片刻,又聚起一些力气,一字一顿地说,“朕身亡后,汝兄弟当父事丞相!”

诸葛亮一阵惊讶,刘备推着枕头说:“去,给丞相执父礼!”

刘永、刘理一面哭着爬起来,一面朝着诸葛亮下拜参礼,慌得诸葛亮去搀他们:“不敢受!”

“受!”刘备下着力气喊道,刹那间的威严气势让诸葛亮不能拒绝,只好接受了刘永、刘理的参礼。

刘备的目光滑过跪在床前的一个个身影,其实还有许多话要吩咐,一个人行到末路方才发现没有做的事原来那么多,剩下的残喘日子里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又如何去弥补那些遗憾呢。刘备的目光犹如轻飘飘的羽毛从攒集的头顶上飞过,犹如不得不舍弃的心愿,最后,停在了诸葛亮身上。

他不想再浪费时间了,吁了一口急促的气,用异常庄重的声音说:“丞相听口谕。”

皇帝的语气庄严得令人畏惧,诸葛亮不敢怠慢,恭敬地跪拜下去。

刘备浑浊的眼睛泛起了清亮的光,他一字一顿地说:“卿才十倍曹丕,必能安国,终定大事。若嗣子可辅,辅之,如其不才,君可自取!”

刹那间,死一般的寂静盖住了寝宫,首先是李严的脸黄了,像烤得太熟的鸡皮,还渗出了几丝青色。他以为是皇帝病糊涂了,偷偷看一眼,病弱的皇帝异常镇静,望着诸葛亮的目光也很温和,甚或带着几分李严看不懂的鼓励。

是试探,是伪说,还是真心?

李严又去看诸葛亮,只能看见诸葛亮的侧脸,如被刻刀雕凿,完美得没有瑕疵。唇角勾出优雅的弧线,紧抿的唇线从不轻易宣泄心事,平静的面孔下永远隐藏着他波澜不惊的刚强。

他坠入了大雾里,皇帝……这是举国相托么?天底下竟有这样惊世骇俗的托孤,不仅托孤,还托江山,便是周武王托孤周公也没有这等信任。如果皇帝的这番话是出自真心,那诸葛亮可真是古今第一的托孤大臣,李严心里酸溜溜的,同样是托孤大臣,诸葛亮得到的是取而代之的君主嘱托,他李严却只是屯守边镇,还是诸葛亮的副手。

白帝城托孤,托给诸葛亮一个人吧。李严忿忿不平,他感到自己这辈子都会被诸葛亮的光芒压制,诸葛亮得到的不仅是辅佐幼君的责任,还有持掌整个国家的权柄。从此以后,还有谁敢挑战诸葛亮的权威?皇帝,真的是把一个国家毫无保留地交给了诸葛亮。

诸葛亮忽然流泪了,他轻泣道:“陛下言重了,臣焉敢不竭股肱之力,效忠贞之节,效之以死!”

刘备默然凝视他,泪光融化在灯光里,动情地说:“朕对丞相之心,日月可鉴。”

他费了些力气,枯木似的手搭住诸葛亮的肩膀:“丞相请起吧。”他向群臣轻轻一挥,“你们都下去吧,丞相留下。”

臣僚们砰砰磕了几个响头,抽着鼻子,抹着眼泪,拖拽着跌跌撞撞的脚步,一个挨着一个退出了寝宫。

安静的宫殿里,风在轻吟,灯光在舞蹈,君臣相对无言。离别的哀愁萦绕着他们,听见窗外风过路,还以为是死神敲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