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消嫌隙君臣终交心,有默契夫妻诉衷肠(第3/9页)

诸葛亮不忙接,他还在困惑中:“为何要给我?”

“我当时也质问他,丞相何等身份,怎能受你转送证物?他却说,若是不肯听从他,他便不服罪。这人骨头硬得很,任拷掠垂楚,咬死不吐一个字。我实在莫可施策,因见此物也不是什么要紧物件,只是觉得蹊跷,故而拿来给丞相一览。”

诸葛亮犹犹豫豫地接过小匣,轻轻一开,里边居然窝着一方手绢。

“这是……”

诸葛亮越发起了疑心,他将手绢取了出来,湿漉漉的似乎渗了汗,捧开来,雪白手绢已泛了黄,绢上有浅浅的墨字。一些字涂花了,一些字漫漶了,还有一些字淡逝了,唯独最后一个“亮”字最清晰,虽字迹边缘散成了墨纹,但字的结构还清楚可辨。

诸葛亮捧着这手绢,忽而迷糊了,忽而清醒了。很久远的记忆费力地翻开掩埋的尘土,一点点向上钻,露出一个小尖,尖头闪着细光,细光里是一个人的面孔,眉目如画,双颊轻染着害羞的红晕,总是倚着门看自己,每当自己望向她的时候,她则吃吃地笑一声,扭头跑入了清风里。

忽然间,一切都明白了,仿佛云开雾散,阳光洒下来,露出的却是往事伤心的面孔,奔涌的泪水便在那面孔上肆无忌惮地流淌。

“原来他是、他是……”诸葛亮喃喃,他已经认出了这信物的主人,也自此明白了很多迷蒙不清的纠纷,这一切都因为自己不容私情的冷酷,而今想来,竟隐隐生出不舒服的后悔来。

“怎么了?”董允看出诸葛亮神色有异。

诸葛亮默然,他把手绢叠好,装入小匣中,扣好盖子,紧紧一握,目光犹如一川平缓起波的湖水,悲喜忧愁都在其中沉淀,他轻轻地说:“休昭,李阚伏诛后,好好安葬他吧。”

董允迷惘,诸葛亮这忽然的慈悯让他无措手足,不过是一方手绢,难道有什么魔力不成,竟让在严法面前不徇私情的丞相心生柔情。

诸葛亮却不解释,岔开话题道:“还有其他事么?”

董允道:“另一桩,据那数位曹魏细作交代,他们曾在江州被搜查捕拿,后来……”他左右看顾着,沙哑着嗓子道,“看押的士兵竟中道里失了守卫,他们趁着无人看管,趁乱逃脱,这才混入成都。”

诸葛亮挺飞的眉峰往中心轻轻一蹙,唇弓紧紧地抿着一抹冷峻的阴影,半晌,他很淡地说:“哦,还有呢?”

“还有一桩,也不是什么大事,许是允多言了。原是首告盐铁亏空的小吏称,他起初把亏空事告知司盐校尉岑述。岑述迟迟不作答,后来,是李邈劝他上封事,他才密表陛下。”

诸葛亮蹙紧的眉峰轻轻弹开,他沉默了一会儿,淡然地说:“这些事,都不必追究了。”

他缓缓地往下走,迈下了最后一级台阶:“休昭,”他忽然喊道,回头冷峻如冰地说,“那件事,一辈子烂在肚子里!”

董允刹时一惊,旋而,他立刻了然,没有回答,也没有任何别的动作,只是很郑重地点了点头,脸上的表情霎时变得凝然了。

诸葛亮再不说话,他背离董允,一步一步越走越远,董允发怔地望着诸葛亮在晚霞中朦胧如水的背影,却想起那天晚上,诸葛亮悄然潜入他府中,两人整整商量了一夜,说到既要肃清宫闱,又要维护皇帝体面,必得思量一个两全之法。到黎明时分诸葛亮离去时,董允悄悄送了他出后门,静立着目送他远去,看见的也是这样的背影,果敢、坚强,并且孤独。

※※※

秋风打着旋,将那没关严的门吹开了,映出一个人伏案的身影。数片落叶枯花扑进来,在他的肩上盘桓,仿佛在为他抚去辛苦的阴影。

诸葛亮抬起头,举手挡了挡风,门口隐隐站着一个人,他认了很久,方认出是南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