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 3.去狼厅(第4/5页)

吉多可能在法国留下了一些文字的东西。花上一笔钱,也许就能得到它们。到意大利去找到他也不是没有可能;但这有任何意义吗?他想,我们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他发明的到底是什么。一台会自动写书的印刷机?一个会反思自己的大脑?如果我得不到它,起码法国国王也不会得到。

他伸手去拿笔。他打了个哈欠,放下笔,又拿起来。我会死在桌子上的,他想,就像诗人彼特拉克。诗人写了很多没有寄出的信: 他写给在他出生之前就已经去世一千二百年的西塞罗。他写给可能根本就不曾存在过的荷马;但是我呢,我要做的事情有很多,李尔勋爵,渔网,还有皇帝那些在地中海上颠簸的大帆船。笔蘸过墨水之后,彼特拉克写道,“笔蘸过墨水之后和下一次再蘸之前,时间在不断地流逝: 我匆匆忙忙,从不停歇,快步走向自己的死亡。我们一直都在死亡——我在我书写的时候,你在你阅读的时候,其他人在他们聆听或堵住耳朵的时候;我们都在死亡。”

他拿起第二沓信。一个叫拜特考克的人希望得到进口100桶靛蓝的许可证。哈利•珀西又病了。约克郡当局已经抓住闹事者,并对他们分别处理,一部分被控在公共场所闹事和过失杀人,另一部分被控谋杀和强奸。强奸?从什么时候开始,因粮食引发的暴乱竟然跟强奸扯上了关系?不过我忘了,这是在约克郡。

“雷夫,把国王的行程给我拿来。我再检查一下,然后今天就到这儿了。我想我们睡觉之前可以听听音乐。”

国王一行这个夏天要骑马西巡,直到布里斯托尔。尽管还在下雨,国王已经准备动身。他们将从温莎启程,途经雷丁,米森登,艾宾顿,穿过牛津郡,我们希望,远离伦敦之后,能让他们精神振奋;他对雷夫说,如果乡下的空气帮上忙的话,王后回来的时候会是大肚子了。雷夫说,我都不明白,国王每次怎么承受得起那种希望。换成别的人,肯定会受不了。

“如果我们18号离开伦敦,可以争取在休德利赶上他们。这样行吗?”

“最好提前一天出发。要考虑路况。”

“不会有什么捷径,对吧?”他会从桥上过河而不会涉水而行,会坚持走大路尽管内心想走小道;如果有好一点的地图就好了。早在红衣主教那个时代,他就经常问自己,这会不会是我们可以承担的一项工程?地图倒是有,但是很糟糕;陆地上点缀着城堡,城垛描绘得很漂亮,猎场和公园用一排排茂密的树木所标示,还画有雄鹿和满身刚毛的野猪。难怪格利高里把诺森伯兰当成印度群岛,因为这些地图几乎没有什么实际的意义;比如说,它们没有告诉你北部是哪个方向。如果能知道哪里有桥梁,以及桥与桥之间的距离,就会很有用处。如果能知道你离大海有多远,也会很有用处。但问题是,用到的地图都是头一年的。英格兰在不断地变化,悬崖被侵蚀,沙洲在移动,寸草不生的地方冒出了泉水。当我们睡着的时候,那些我们从其中穿过的风景,甚至跟在我们身后的历史,都在重新整合;逝者的面孔消失在其他人的面孔里,就像山脊消失在云雾之中。

当他还是一个小孩子,大约六岁左右的时候,有一次,他父亲的学徒在用废料做钉子: 就是用来钉棺材盖的普通的老式平头钉,他说。钉子在炉火中发亮,显出鲜亮的橘红色。“把死人钉那么紧干什么?”

那男孩手也不停,在每个钉头上利索地敲两下。“这样那些可恶的老家伙就不会跳出来追赶我们了。”

他现在知道不是这么回事。是活人转头去追赶死人。把长骨和头骨从裹尸布里扒拉出来,把石头般的话语塞进他们格格响的嘴里: 我们编辑他们的文字,我们改写他们的生活。托马斯•莫尔曾经散布谣言,说被绑上火刑柱的小比尔尼在点火之后宣布放弃了信仰。对他而言,夺走比尔尼的生命还不够;他还要夺走他的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