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京(第3/4页)

左宗棠的楚军沿袭湘军的薪酬制度,普通士兵每月工资四两多银子;陈国瑞则开出七两五钱的“天价”,派出“猎头”,跑到楚军各营“勾引勇丁”,甚至连左宗棠的亲兵营也有“猎头”们的踪迹。除了工资高,陈国瑞的“募章”还规定:“赌博、洋烟不禁,抢夺不禁”。不论湘军、淮军,其基层士兵诚如王闿运所说:“以利为义”;两军待遇优劣悬殊如此,士兵用脚投票也就是很正常的事情。于是,短短几天,陈国瑞就从楚军挖了三百多人。不但挖人,“逃勇”们顺手牵羊,还带走军械装备以及骡马米粮,陈军接兵人员并有趁机抢夺之事。左宗棠闻之大惊,这不是赤裸裸破坏就业市场秩序么?任之不管,非战斗减员必将愈演愈烈,楚军崩溃堪虞,于是,赶紧上奏告状,请责成奕譞“妥为驾驭”。

当日,军机处领班大臣是恭亲王,大概觉得因陈国瑞之事,得罪奕譞或左宗棠任何一方,都不明智,还是居中作老好人比较恰当。于是,有了这么两条处理意见:首先,不追究陈国瑞的过错。虽然“该侍卫谬妄至此”,本应惩处,但是“剿贼吃紧”,还是“姑示包容”。其次,给左宗棠一个面子。将陈国瑞及其军队调离神机营,交由左宗棠节制。表面上作了处理,实际上什么也没处理。不予处罚,固然是没有处理;将他调到左宗棠麾下,好像是将处理之权交给了左宗棠,其实,是堵他的口。“嗣后该侍卫营中军饷军械,即由左宗棠随时拨给。此中轻重机宜,谅该大臣自能斟酌办理也”。

统帅之所以为统帅,就是要做到两句话,所谓“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以外”。其实,“决胜”之事,多有赖于前线将领的现场指挥,主帅身处“千里以外”,是不能“遥制”的。主帅在“帷幄之中”,除了制定整体战略,真正要竭尽心力“运筹”的乃是饷需问题。湘淮诸帅,自起兵到裁兵,从东南到西北,大部分时间、精力都用在筹饷上。甚至可以说,主帅威信之所以能够建立,领导能力、人格魅力固然重要,筹饷的本事才是实实在在的功夫。否则,书生带兵,仅靠道德文章,没有银钱粮草,武将们是万万不会服气的。“筹饷难于筹兵”,是曾、胡、李、左的共识;无饷不可添兵,则是具体操作的常识。明白了这一点,就不难想象,左宗棠必对突然增的三千陈军(谕旨限额之数),深感棘手。但是,陈国瑞既然开得出七两五钱的高价,不言而喻,他的饷源早有着落,并不需要左宗棠“随时拨给”(至少短期内如此)。不需要经济支持的话,名义上归不归左宗棠节制,对陈国瑞来说,有什么本质区别?陈军的早期投资,必然来自奕譞的拨款,花了神机营的钱,不听神机营的令,怎么可能?所以,实际上的控制权,左宗棠并没有得到;当然,他也不希罕得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名义上场面上大家得过且过,私底下实践中大家该干嘛干嘛。所以,“此中轻重机宜”,“该大臣”心中有数,必定能“斟酌办理”。“该侍卫”心中也很亮堂,高薪挖兵、抢夺装备的“既得利益”不被剥夺,以后收敛一点,还是能做一支自由自在驰骋在华北大地的“游击之师”。

当日剿捻,大部队有三支,分别由左宗棠、李鸿章、都兴阿统率,重大战役,也由此三路大军应付。陈国瑞游玩其中,打仗的机会不多,闲得发慌,甚为无聊。不为无益之事,何以遣无聊之日?要文斗,不要武斗(汲取与刘铭传争斗大败的教训),那就只好骂人。他写信给左宗棠,“历数其短”,如排挤曾国藩,是为“背恩”;压制鲍超、蒋益澧等人,是为“攘功”。陈国瑞并非言官,所言之事,跟他本人没有一点关系,而且都是诛心之论,辨无可辨。左宗棠收信后只有摇头苦笑,他不能也不屑于回信对骂,所以只有憋下这口怨气。陈国瑞还不罢休,将信稿交给奕譞,嘱为代奏,俨然把自己当作维持风纪的御史。下级如此猖狂,但又不能“节制”,再被他骂上几回,笑话必然越闹越大。因此,左宗棠借口所部与陈军相隔遥远,不利指挥,请求将陈国瑞交由山西巡抚节制。但是,军机处既然把皮球踢过来了,再要踢回去是不对的,所以谕旨云:“仍着左宗棠随时调度,不必有所顾忌……该大臣身为统帅,不得诿诸他认为自全之计”;左宗棠都管不了,别人怎么管得了?而且调离神机营本就是你左宗棠的建议,好事要做到底,这时候想卸肩,恭亲王自然不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