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清洗长孙集团(第5/9页)

许敬宗身子一木——谋反?!哪怕时至今日,他也不敢把这罪名栽给无忌,一直含含糊糊说是朋党,可进亦可退,怎料“谋反”二字竟会从这个看似柔顺宽厚的天子口中亲自迸出!

片刻惊愕之后许敬宗才渐渐定下神来,接踵而至的是兴奋——这倒省事了!他按捺住激动的心情,故作一脸沉痛,把皇帝的话咬死:“臣始末推究,反状已露,陛下犹以为疑,恐非社稷之福。”

又是一阵沉默,晦暗烛光中李治原本挺立的身躯瑟瑟颤抖,胸膛不住起伏,仿佛一座楼阁承受不住狂风凛冽即将崩塌,再次开言已是哽咽不止:“这叫朕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

许敬宗闻听那凄楚的哭声,头皮一阵酸麻。即便精明如他,此刻也摸不清皇帝是真的痛心,还是惺惺作态,不知是该安慰还是该继续怂恿;唯有把脑袋压得低低的,闭紧双唇,一个字也不敢说。

李治哀哀抽泣了好一阵,才接着道:“可叹我皇家不幸,亲戚间屡有异志,昔日高阳公主与房遗爱谋反,如今舅父又萌异志,朕还有何颜面见天下人?此事既已坐实,朕如何是好……”

许敬宗再度惊愕——高阳公主案?!不但定为谋反,连处置此案的范例都扔出来了。何其顺利?又何其可怖!

但此时他已顾不得多想,当即跪倒在地,诚惶诚恐道:“房遗爱不过乳臭小儿,高阳公主乃一妇人,他等即便欲反,事何所成?长孙无忌与先帝共谋社稷,天下皆服其智;身居宰相三十载,天下皆畏其威。倘若谋定而发,其势岂是高阳可比?今赖宗庙之灵,皇天保佑,使此阴谋败露,实乃天下之庆也!陛下若不速速处置,臣恐无忌得知韦季方自刺,窘急发谋,攘袂一呼,到那时同恶云集,势不可当,则我大唐社稷危矣!”

李治的反应依然是哭,哭得越发凄惨,泪水簌簌而下,便如当年他被告知李恪谋反,哭求长孙无忌宽恕哥哥时一模一样!

许敬宗心念一沉,似乎感觉到皇帝心中还残存一丝矛盾,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不论皇帝如何,他把案子推到这份上又岂有退路?想至此他牙关一咬,又往前跪爬几步,援引隋末之事恫吓道:“臣昔日曾见宇文述、宇文化及父子为隋炀帝所厚待,结以婚姻,委以朝政。哪知宇文化及提典禁兵,一夕作乱江都,先弑炀帝,后杀不附己者,宰相苏威、裴矩唯恐遭难,皆舞蹈叛贼马首,于是大隋社稷一夜之间便即倾覆。前事不远,愿陛下以天下为重,速决之!”这倒不是虚言,可当年舞蹈叛臣马前的不仅是苏威、裴矩,何尝没有他许敬宗?

李治似乎被这番话触动,又挺直了身子,却犹自抹着眼泪,呜咽半晌才含含糊糊道:“朕方寸已乱,实在无可决断。此案或有可疑,你再回去想想,再好好审一审。”

许敬宗也是一脸沉痛之色,说了两句保重龙体之类的话,便起身告退。而当他走出武德殿之时,已露出了一丝浅浅的微笑……

李治却仍在哭泣,虽不似方才那么刻意,却感觉心中无比阴郁。这完全是矫情伪善吗?说是表演也太逼真了。真心实意吗?说是情真也太违心了。此时此刻他已无须再哭,甚至连他自己都想抑住悲意,但泪水还是止不住地滴落,染湿了衣襟——与其说他哭舅舅,还不如说他在哭自己。千防万防,终究还是走到这步,便似命中注定一般。他感觉自己内心深处的某样东西已经破损、残缺,甚至泯灭了!

既已求仁得仁,为何不能心安理得?

李治咬住嘴唇抹去眼泪,拿起镜子想要整理一下鬓发,却被镜子中的自己吸引了。不知是不是心理使然,他觉得自己的容貌变了,已不再是当初那副温婉可亲的模样,脸庞比之先前消瘦了一些,肿起的眼泡、杂乱的胡须,三十二岁的人额上竟隐隐出现了一道抬头纹。是啊,自从当上太子,至今已经十七个年头,他无日不在筹谋、不在算计、不在煞费苦心。俗话说“养儿随舅”,他现在这副面容还真有点儿像长孙无忌。李治抬起手,轻轻抚摸着镜中那副他和舅舅交融的面孔——冰凉的,那影像如他的主人一样冰冷!他除掉了冷酷残忍的长孙无忌,可现在他和长孙无忌还有什么不同?真正被除掉的其实是自己,是那个纯真无邪、宽宏仁厚的九郎雉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