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悚身何在(第2/5页)

耿夔喃喃道:“没想到府君竟然变成儒吏了。”

我心中一动,他说的确实如此。不奉行律令,而想以礼乐化民,这不是儒术是什么?我讪讪地笑了一下,没有回答。

坐在槛车上,我回忆起这些事,又是好一阵怅惘。路上雨时停时落,到了傍晚,雨下得渐渐大了起来,小吏们都带了雨伞,但在南方这样瓢泼的大雨下,几乎没有用处。雨不是直落的,它在劲风的作用下,不时拐弯,向人怀中钻。雨伞只能当成持伞人的自我安慰,顷刻间,所有人包括我,都好像一只刚从水中拎出来的鸡,大雨甚至堵住了我的鼻子,让我连气都喘不过来。

“得找个地方避雨。”曹节自言自语地说。

废话,在这乡野驿道上,能找到地方才怪。天色逐渐黑了下来,暮雨,更让一切变得萧瑟。这是初夏,岭表的初夏平时是相当燥热的,早上我们出发的时候就是如此,现在傍晚时分,却如北方的秋天一样清凉,甚至有些寒冷。这个天气真怪,我不由得打了个寒战。“最近的亭驿在哪里?”我问道,“看看图罢。”

一个小吏道:“大概不远了,看图也没用,况且雨太大了,沿着驿道走,总会看到的。”

槛车在风雨中又走了一会儿,前面的很多地方已经积水,还好,驿道在向髙敞的地方延伸。一行人赶着马,将槛车拉上了高坡,两边都是树木,枝叶浓密交通,遮蔽得天色愈发的黑了。我感觉这条路有点眼熟,但又拿不准。岭南树木茂盛,寻常小径两旁也多是树木参天,看不出相互之间有什么异样。在林中,雨水也陡然变得小了起来,显然被树叶给遮蔽了不少,只有稀稀疏疏的雨点,时时从空隙中掉下,但比一般的雨滴要大得多。小吏们也不说话了,只顾闷声走路,似乎都很沮丧。也不知走了多久,突然有人激动地指着前面:“那边好像有亮光,也许是个亭舍。”

他的话引起一阵骚动:“真的吗?那就太好了,这鬼天气,我他妈的受够了。”“老子从来没这样盼望过烤火,这样湿漉漉的衣服,再穿个几个时辰,只怕会死在这里。”“烤干了衣服,吃饱饭听着雨声睡一觉,我看还不错。”

他们七嘴八舌地阐发着各自的憧憬,我的感觉和他们没有什么两样,当然境遇更惨,起码有二十几年我没吃过这样的苦头。虽然他们言辞上还对我客气,但到底不会自己淋着雨来给我打伞,究竟我不再是刺史,而是一个坐在槛车里的囚徒,目的地是洛阳,等待我的还不知会是怎样的命运。现在,我只希望能赶到下一个亭舍,好好休息一下,将来是怎样,我根本不去考虑。

曹节睁大眼珠,往前方看了半天,骂道:“哪有亮光,你这死竖子,眼睛花了罢?”

先前说话的小吏揉揉眼睛,委屈道:“刚才确实看见有亮光,奇怪,现在又没了。”

又一个小吏不时地向后张望:“好像背后有人。”

其他小吏都倏然转身,手上同时拔出环刀,脑袋像兔子一样左右转动,惊恐道:“哪里,哪里有人?”我也转过脑袋,背后烟雾蒙蒙,两排树木之间,只有一条整齐阴郁的驿道,掩隐在朦胧的夜色中,哪有什么人影。其他小吏都骂他:“你这死竖子,看到鬼了罢。”站在我身旁的小吏突然问我:“何君,你说世上到底有没有鬼?要说有罢,为何我从未亲见?”

我笑道:“要是你真能亲见,未必有多欢喜。我年轻的时候,曾经在故太尉周宣属下为吏,他告诉我一个故事,说河南郡密县有个叫费长房的人,身怀道术,能白日见鬼,苦不堪言。虽然他有抓鬼的符篆,鬼无奈他何。但是你想,要是一个人天天吃饭睡觉,身边也总看见鬼魂出没,总不是什么赏心悦目的事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