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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賢去位是門達樂見之事,但他認為在當今皇帝手中不能逐去李賢,到太子接任,更不可能,因為侍東宮講讀的少詹事孔公恂與李賢的淵源很深,而太子是極尊敬師傅的。僅僅孔公恂為李賢講一句話,太子就怎麼樣也不會讓他出內閣。

原來孔公恂字宗文,是孔子第五十八世孫,景泰五年會試中式以後,得到家信,老母有病,因而不應殿試,匆匆摒擋行李,打算回曲阜省親。

殿試之日,景泰帝親自點名,點到孔公恂不見其人,問知緣故,特遣太監急召,時已中午,不及另備試卷,命翰林院給以筆札,及第以後,老母病故,丁憂回籍。

其時正逢衍聖公孔彥縉之喪,只有一個未成年的孫子孔弘緒,景泰帝命禮部為孔彥縉治喪,又命孔公恂代理衍聖公府的家務。天順初年,孔弘緒襲封,且做了李賢的女婿。孔公恂回京任職,授為禮科給事中。由於孔弘緒的關係,孔公恂得以上交李賢。有一回,皇帝跟李賢商量,為太子擇師,李賢舉薦了兩個人:一個是孔公恂;另一個名字也有個「恂」字,叫司馬恂。

「孔公恂為大聖人之後,贊善司馬恂,是宋朝大賢溫國公司馬光之後,宜乎輔導太子。」皇帝大喜,即日超擢為詹事府少詹事。

回到後宮,皇帝對周貴妃說:「我今天找到聖賢的子孫,來做你兒子的師傅。」

孔公恂輔導東宮,頗為盡心,太子對他亦很尊敬,說話是有力量的。這一層,王綸當然深知,而且他還有門達所不知道的事,即是李賢實際上已等於顧命之臣,太子即位,李賢的地位穩如磐石。唯一能使他去位的辦法是,讓他自己覺得幹不下去了!

「如果遺詔不是出於首輔的手筆,大失面子,我想他或許會覺得沒有臉再待在內閣。」王綸又說,「即或不然,我先拿錢學士弄了進去,慢慢再設法取而代之。」

門達沉吟了一會,點點頭說:「不錯!不讓他擬遺詔是個關鍵;那時候我叫人放話出去,就說他已經失寵了,連遺詔都不叫他擬。」

「對!就這麼辦。」

「還有件事要仰仗王公公的大力,錦衣衛新獄不能半途而廢。」門達問道,「不知道遺詔中可有這一款?」

「有!」王綸答說,「那是錢學士自己加上去的,我請他刪掉就是。」

王綸當天就將遺詔草稿送還錢溥,另外附了一封信,請他刪除停造錦衣衛新獄這一款。錢溥不以為然,便懶得動筆,暫且擱在那裏再說。到得第二天上午起身,聽得滿城撞鐘,賡續不斷,知道龍馭上賓了──大喪儀禮中規定,自皇帝駕崩之日起,京城寺觀撞鐘三萬杵。

這天是正月十七,欽天監具奏,大殮以當日亥時最恰當,毫無沖犯;即位吉期則以正月二十二日為最佳。裴當認為大殮時刻過於匆促,不如改在十九;但王綸極力主張,以從欽天監所奏為宜。「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是王綸得勢,犯不著跟他爭,裴當不再多說甚麼了。

大行皇帝得病已久,一切後事,都早有準備。遺體自文華殿用「吉祥板」抬至乾清宮正殿,晚飯以前,便已小殮。皇后妃嬪、皇子公主、宦官、女官、宮女,均已成服,男的麻衣麻冠;女的除去首飾,麻布大袖長衫,麻布蓋頭,輪番入殿,瞻仰遺體,搶天呼地,號哭不絕。

殿內由已於天順五年下嫁周景的大行皇帝長女重慶公主親自照料。這天是滴水成冰的天氣,殿內升起燒「紅羅炭」的四個大火盆,火苗竄得老高,重慶公主很不放心,所以一直留在殿內,不時巡視察看。

到得「刻漏房」的掌房太監,進殿來換上「戌時牌」後,只見王綸意氣軒昂地進入乾清宮正殿,趨前向重慶公主施禮說道:「大公主,你不息會兒?」

「馬上就到亥時了,還息甚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