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光绪:被“帝王教育”败坏的人(第13/22页)

十一

战争刚刚开始的时候,太后还不以为意。据徐彻《慈禧大传》记载,她每天游湖照相,养西洋狗,读《红楼梦》,甚至自制化妆品,把退休生活安排得十分充实。然而她做梦也没有料到,当她把眼光又一次投到政治上来的时候,战火已经燎掉了辽东半岛,接下来就要点燃整个大清地图:到1895年初,辽东全部失守,北洋水师全军覆没。日军海陆两路,随时有能力直指北京。

太后再也坐不住了。她悄悄伸出手,暗地里调整了战船的航向。在光绪帝手忙脚乱地指挥战争之际,慈禧却开始秘密召见大臣,谋划讲和。她已经看出,和前两次鸦片战争一样,这场战争,清朝毫无取胜希望。

是战还是和,朝廷上下相持不下。那些经历过两次鸦片战争的老臣认为,这次战争不过是前几次战争的重演,既然最后的结果都是屈服,那么当然越早议和越有利。然而那些年轻的主战派官员坚决不同意。他们认为,以中国之大,如果血战到底,定能取得最后的胜利。他们提出,迁都西安,以举国之力和日本周旋。

在两难选择中,皇帝陷入了痛苦的深渊,经受着地狱般的折磨。有生以来,皇帝从来没有经受过这样大的压力,从意志、品质上来说,他难以适应这样一场意想不到的规模的战争。继续这样一场战争需要的是超人的意志力,而结束这场战争更是需要超乎寻常的现实感和判断力。这些,皇帝都没有。

皇帝选择了逃避。他把所有的兵书战策都扔到一边,前线的战报也任由它堆积如山。他不再废寝忘食了,不再聚精会神了,不再连续不断地召见、会议、指示了。皇帝躲在后宫,长时间地翻阅诗词、戏本,或者躺在床上昏睡。他什么都不想做,什么都不愿想,他恨不得一觉不再醒来。

当皇帝再次被战报催迫着出现在大臣面前的时候,人们发现,皇帝已经由一个坚定的主战派变成了急切的主和派,甚至比太后还要急切。对日议和中,最关键的问题是同不同意割地。老谋深算的李鸿章声称,他坚决反对割地,“割地不可行,议不成则归耳”。如果日本人必须割地,“鸿虽死不能画诺”。连积极策划议和的太后也反对割地。当听到皇帝说朝臣有割地之议时,太后大怒,愤然说:“任汝为之,毋以启予也。”

然而,皇帝很快力排众议,下定了同意割地的决心。他面召李鸿章,痛快地授予割地之权。皇帝说,如果不割地,那么“都城之危即在指顾,以今日情势而论,宗社为重,边徼为轻”。

然而,日本提出的条件之巨,还是大大出乎举朝上下的心理预期——割地不但要割辽南,还要割台湾全岛,并且军费达3亿元。李鸿章一阅之下,立刻愕然,他急电北京:“日本所要军费过高,并且辽南为满洲腹地,无论如何不能割让。这两条中国万不能从,和约不成,唯有苦战到底。”

几乎全体朝臣都同意李鸿章的意见。太后甚至说:“两地皆不可弃,即使撤使再战,亦不恤也。”

据刘功成《李鸿章与甲午战争》,只有“光绪之意,颇在速成”。皇帝现在只有一个心思,那就是快快结束战争。只要能结束战争,什么条件他都打算答应。他被战争弄得太苦恼了。不久之后,皇帝在和议上签了字,结束了这场大清国有史以来最屈辱的战争。

十二

通过这场战争,我们可以发现,以光绪的意志品质来论,他不适合承担治理国家的重任。

那些经常接触皇帝的大臣发现,亲政以来,皇帝的表现一直是两极式的:一段时间内非常振作,诸事用心,精力十足;另一段时间又无精打采,意志消沉。现存故宫中国历史档案馆的光绪朝奏折中有一个引人注目的情况:出现在奏折之上的皇帝朱批,一段时间内字体异常宏大、端正、有力、神采飞扬,比如皇帝亲政的头几个月、甲午战争开始阶段以及后来的“戊戌变法”之中;而另一段时间则细小、倾斜、无力,经常带着虚白,看上去软弱松懈,比如甲午战争后期。特别明显的是,后一种字体只有前一种字体的四分之一大。如果不事先说明,任何人也不会相信这两种字体出自同一人之手。在清朝皇帝之中,这种情况是绝无仅有的。这说明皇帝的情绪经常处于从天堂到地狱般的大起大落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