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宗泽,过不去的河(第9/10页)

他怕赵榛抢他的帝位。

总而言之,宗泽像是一个失职的父亲,忘记了一条真理——娇养忤逆儿,棒头出孝子。赵构这样的人,必须得让残酷的现实去教育教育,这样,他才能懂事。不然的话,他的本质仍然是一个公子哥,一个遗传了赵佶个性的追求顶级享受的纨绔。

可惜的是,宗泽永远不会这么做,他的力量来源于内心的操守,而这操守,就代表着他绝对忠诚于他的君主。所以,他会埋怨,在奏章里写“……信凭奸邪与贼虏为地者之画……弃北方七路千百万生灵,如粪壤草芥,略不顾恤……不忠不义者但知持宠保禄,动为身谋,谓我祖宗两百年大一统基业不足惜,谓我京城、宗庙、朝廷、府藏不足恋,谓二圣、后妃、亲王、天眷不足救……谓巡狩之名为可效,谓偏安之霸为可述”。

用词激烈尖锐。

也会抱怨,如“……臣犬马之齿已七十,于礼与法,皆合致其仕,以归南亩。臣漏尽钟鸣,犹仆仆不敢乞身以退者,非贪冒也,实为二圣蒙尘北狩,陛下驻跸在外,夙夜泣血,唯恐因循后时,使天下自此失我祖宗大一统之绪”。

他从来就没想过用手段逼赵构做什么,永远都是劝说、感召。

在宗泽留守开封、稳定北方的十三个月里,这样的奏章有二十四封,它们是宗泽生命里最后的印记,记载着他是怎样一步步走向死亡的。

奏章里的急迫心情,与他日渐衰弱的身体成正比。

第一到十四封里,宗泽谈论时事,论述哪些事是对的,哪些事是错的。比如赵构曾经突然脑残,和他爹一样宣布解散勤王部队,理由是两河地区的民兵们假借勤王的名义,实际上都是些盗贼。

还有比这更白痴的吗?两河地区还是宋朝的吗?那是金国的土地。哪怕那些民兵真的去偷、去抢、去杀人放火,碍着姓赵的什么事了?

杀得越多,抢得越多,越光荣!

宗泽为这事和赵构书信往来辩论了好久,告诉这傻孩子千万别这么干,失去民兵,北方就会立即崩溃。别说保两河了,连开封都会出事。

之后,宗泽的实力迅速壮大,连战连胜。他的奏章里大多记录着部下的战绩、形势的好转,如拥有十多万部下的丁进,愿负责开封的城防;李成愿在赵构回京之后扫平两河敌寇;实力最强的杨进会率领百万大军迎回徽、钦二宗。

最著名的是第二十一封奏章,他写道:“……京师城壁已增固矣,楼橹已修饰矣,龙濠已开浚矣,器械已足备矣,寨栅已罗列矣,战阵已阅习矣,人气已勇锐矣,汴河、蔡河、五丈河皆已通流,泛应纲运,陕西、京东、滑台、京洛北敌,皆已掩杀溃遁矣……但望陛下千乘万骑,归御九重,为四海九州做主耳。”

话说到这一步,真不知道宗泽还能再说什么,而赵构想拒绝的话,又得怎样说。事实上,赵构真的没法回答,他刚开始还赞赏、勉励了几句,后来干脆一句话都不说,让宗泽不停地写信,不停地发问。每一次,宗泽都呕心沥血,集聚了全身力气,可总是会面对空气。

空荡荡的……像坟墓一样憋闷!

宗泽终于承受不住了,他是一位老人,一介文官,身体本来就一般。近两年以来,先是金军灭宋,接着独自抗争,进开封城恢复两河,这些不仅使他劳累,更让他忐忑、震惊、激愤,各种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无止无休。

人老了,活的不仅是身体,更是心情。宗泽在这种困境中,还得面对皇帝对自己的冷漠,他的报国热情变成了忧国伤痛,之前有多么热,这时就有多么冷。他病了,忧愤成疾,后背发疽……临终前,诸将围绕在宗泽的病榻边,听他说出最后一句话:“我以二帝蒙尘,愤愤至此。汝等如能歼敌,则我死亦无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