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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马上接下来的会面,她的心头掠过一丝紧张,抱着的手放了下来。关于她的新上级,她只知道他以精明老练著称,那么他们之间将会有对话交流,思想碰撞。她很怀念早年在维也纳咖啡馆的那些黄昏,杜月笙和他的情人上楼幽会去了,把她一人留在楼下,给了她这样的机会,遇见这批带领她走向一片新天地的人们,她怀念和他们在一起的那些时光,他们对未来思考着憧憬着辩论着。

她还记得宣誓加入组织的那一天。按照事先得到的指示,她找到了河南路,然后,在过了四川美丰银行、过了北京路之后,几乎都快要到苏州河了,一个从来没见过的年轻男人迎了上来。她冲着他一笑,仿佛早就认识一般,然后他们肩并肩地沿着苏州河前行,走过了上海自来水厂。她的介绍人、戏剧家黄伟明曾对她说,他们应该装得跟一对普通小夫妻似的。

这个年轻男人牵着她的手转进了一条窄窄的小巷,这条小巷就在英商探勒汽车行和光陆大戏院之间。他在一扇木门上轻轻地叩了两下,门迅速地打开了,眼前是一条黑魆魆的走廊,穿过走廊,他们沿着狭窄的楼梯上了二楼。二楼是一间办公室模样的房间,里面坐着一个男人,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普通的小职员,他的袖管上套着袖套。男人抬头看着他们:“有事吗?”说着放下了手中的钢笔。“这位是?”他看了看宋玉花递给他的一张纸片,这张稀薄的纸片上写着几行龙飞凤舞的字,“哦,是黄伟明推荐的人。”他盯着她看了几眼:“他和我们说起过你,你就站在那里吧。”接下来的几分钟,没有庆典,没有仪式,自然也没有意识到可能会给她的生活带来的危险,她就这样宣誓入了党,成为了上海分部的一员。从此她就是有组织的人了。

乐队演奏的旋律,激荡着循环往复的脉动,紧紧依偎在一起的伴侣,舞出一波又一波起伏的浪潮,而她,却在冷冷地质问自己,为什么总是不由自主地回到这种地方?难道是要折磨自己吗?要知道,还有整整十年,她是属于杜月笙的。想到这里,她心灰意冷,匆匆逃离了诱惑的音乐,冲上了马路。

到了咖啡馆,她就是高太太,这是上级事先给她的角色。她总是扮演太太的角色,在她这个年龄,还是未婚的姑娘的话,就有点说不过去了。他们把她引进一间包房,她要了一壶茶,两只小茶杯。她给自己倒了一杯,小口小口地啜饮着,接着,又喝了一杯。时光在等待中慢慢流逝,等到距离约好的时间都过去半小时了,她终于听到走廊里响起了脚步声,木门在一阵轻微的颤动之后被打开了。

一看到进来的这个人,宋玉花在等待中积累的不快就烟消云散了,眼前站着的是陈鑫。当初她最初接触共产主义时,他们就在维也纳花园遇见过。是他向她讲述了张小姐的故事,那位美丽可爱的姑娘,那位怀孕的舞女,就在她被种了莲花之前,她用那样乞求和哀伤的眼睛看着宋玉花。那么,他是否知道张小姐的遭遇?

从上次的相遇之后,她发现陈鑫的名字经常见诸报端,这才知道他拥有好几个行政头衔,同时还是几家上海最有规模的银行的董事。与此同时,他还是戏剧制作人,左翼戏剧家联盟的领导人之一,一家激进派沙龙的主人。他因为经常和女性传出绯闻而出名,不过,虽然他明显有左派倾向,但是没有人知道他还是一个共产党员。

从他忽闪的眼神里,她看得出来,见到她,他也同样很惊喜。很显然,在见到她之前,他也只知道将要见到的下级不仅提供了信息,还捐赠了一颗钻石。可是,他显然不会想到,这个人居然是他认识的,更重要的是,这个人还和杜月笙有关系。从他的夸赞中,她听出来他居然以为她从杜月笙那里偷出了那颗钻石。傻瓜,没有人能够从杜月笙那里偷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