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察举制与九品中正制(第2/14页)

汉末之士林舆论,固然也有以非文官规范的评价干预选官的方面,可也有大量“品核公卿、裁量执政”的、有激浊扬清之效的政治评论。如能合理地利用其制约监督作用,那是颇有积极意义的。而晋代之中正则已不同。时人已指出,中正已远离乡里,并不能真正了解本乡士人才行,只能“采誉于台府,纳毁于流言”;同时中正已为官场中人,其品第遂“随世兴衰,不精才实,衰则削下,兴则扶上”,大抵以势位权衡为转移。所以力斥中正之法的刘毅说它并非“乡老纪行之誉”,而李重又有“贡士任之乡议”之要求,卫瓘又有“使举善任才,各由乡论”之要求。尽管为了维持“乡论”、“清议”形式上的存在,中正不时对士人之礼法末节加以挑剔吹求,可是其“乡论”、“清议”实际已非汉代之旧,所以上述欲废九品官人法者,反而又有崇隆“乡论”的要求。

刘毅《请废九品疏》又指出,中正“品不料能”,“无绩于官,而获高叙,是为抑功实而隆虚名也。上夺天朝考绩之分,下长浮华朋党之士”。中正以含糊不明、暧昧空洞的“上上”至“下下”之“九品”,而不是以确实的功实评定士人,并且“状”也是“徒结白论,以为虚誉”,这就特别地适合于士族名士的口味。干宝《晋纪·总论》记晋时士族浮华之风:“风俗淫僻,耻尚失所。学者以庄老为宗而黜六经,谈者以虚薄为辨而贱名检,行身者以放浊为通而狭节信,进仕者以苟得为贵而鄙居正,当官者以望空为高而笑勤恪……其倚杖虚旷、依阿无心者,皆名重海内。”这“名重海内”之“名”,也便是刘毅所斥的中正所“隆”之“虚名”。中正采舆论之名誉而定品第,正好为那些无功实而负虚名之士族名士的入仕,大开了方便之门。可既然形式上中正是“乡论”的代表,恪守“选士本行于乡里”的朝廷便不能不尊重这种名不副实的“乡论”。以州郡各设中正一人计,大小中正二百余人,这支庞大的中正队伍,大多为士族权贵占据,他们“高下任意,荣辱在手,操人主之威福,夺天朝之权势”,从专制皇权手中,分割了相当一部分选官权力,并破坏了官僚行政的功绩择优原则。

刘毅称中正品第“既无乡老纪行之誉,又非朝廷考绩之课”,正中其弊。它既不能代表“乡论”叙德行,又干扰了有司褒功能。汉末士林清议可能形成对王朝选官的民间监督这一积极因素,并没有被中正制度继承下来;而汉末“以名取人”的以非文官评价标准干预选官的方面,在中正制这里却变本加厉了;“以名取人”造成的“天爵下通”、“机权多门”,在晋代并未使选官受制于民间,而是使选官机柄分之于士族了,因为士族名士,至此已成了士林的主导。

九品中正制与清官入仕迁转之途,是互相配合的。时至晋代,“清途”面向士族权贵的色彩更为鲜明,诸官职中别有“清官”,诸仕途中别有“清途”的观念,也日益明确。据《三国志·魏书·何夔传》注引《晋诸公赞》,言何遵“少经清职”;同书《邢颙传》注引《晋诸公赞》,记邢乔“历清职,元康中与刘涣俱为尚书吏部郎”;同书《韩暨传》注引《晋诸公赞》,记韩寿“早历清职,惠帝践阼,为散骑常侍”;又《晋书·何曾传》,记何蒿“少历清官,领著作郎”;同书《温峤传》,记温放之“少历清官,累至给事黄门侍郎”;又《太平御览》卷二一五引《太康起居注》,记王冲为“尚书郎中,虽在清途”;《北堂书钞》卷六六引《齐王司马攸与山涛书》:“(太子)洗马,今之清选”,“(太子)舍人,今之清选也”。西晋虽然仍未完全形成严格的官职清浊分途之制,士族门阀也仍然未把“清途”诸官完全垄断,但散骑侍郎、黄门侍郎、散骑常侍、给事中、给事冗从、尚书郎、秘书郎、著作郎、东宫官等等官职,毕竟已经形成了高门权贵习惯经由的入仕荣途。《太平御览》卷二二一《束晳集》:“员外侍郎及给事冗从,皆是帝室茂亲,或贵游子弟。若悉从高品,则非本意;若精乡议,则必有降损。”从“若悉从高品,则非本意”一语可知,“员外侍郎及给事冗从”一类“清官”要求以中正之高品作为资格,而“帝室茂亲”、“贵游子弟”,却大抵才行无可称述却可“悉从高品”,由此步入“清途”。九品中正制与“清途”的配合,成了士族门阀入仕的康庄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