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天长梦(第4/8页)

另一个乘客是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这女人没有缠足,像客家人,但没有客家口音。据说她嫁在贵县一户农家,娘家在五峒山古程村。这次回娘家,恰好遇上这一行六人,因为要走的路线差不多,就结伴同行了。其他六人并不知她的名字,都称她“阿嫂”。这是对年岁稍大的妇女的一般称呼。

“阿嫂,古程可是偏僻这呀。在鹏化川最上游吧?”一个保镖跟她搭话。

“是个老山沟。”她没好气地回答。

“阿嫂,你生在老山沟里,长得还挺俊俏哩。”另一个保镖开玩笑道。

“少说废话!”这女人性格很倔强。

“你这人真不客气呀!”

“对你们这种人客气什么!”

“啊哟,吼得这么大声!”

“吼!什么屁话!你这小子!”女人倒竖柳眉。

确如保镖所说,她虽生在山沟里,却长着副俊俏的瓜子脸儿,肤色稍黑,两道又黑又长的眉毛十分显眼。这眉毛因发怒斜吊起来,确实有柳眉的感觉。

“得啦!得啦!我说阿嫂,不要这么生气嘛!咱们走到一起也是缘分呀!”商人插嘴调解道。

人们或许会觉得,在群盗出没的广西,就带两三个保镖,一旦遇上几十上百的强盗,还不是只能举手投降吗?非也。强盗的世界看似无秩,其实也有隶属关系,一般笼统称之为“会党”。跟主要的会党打好招呼,途中就很安全。所谓“招呼”,自然是指钱,或说“通行税”。作为证明,会党会派出他们的保镖,会党的强盗自然就不会袭击行人了。自然,他们也能分得部分通行税,得了钱还阻挠行人可就不仁不义了。若不打招呼,即便有几十上百的护卫,也很难说绝对安全。而且,护卫人数多了,反而会使会党系统产生敌对情绪。因此,镖客可说是活护照,他们的脸就是缴纳通行税的证书。他们在天地会这个秘密组织中属下层,所以有人极其粗暴。这几位木材商的镖客,品行就不太好,为了消遣旅途之无聊,竟调戏起有夫之妇。四名镖客中只有一人似乎比较老实,看起来四十开外,他严厉地责备道:“别太不像话了,否则我就要告诉大哥。”他这么一说,其他三个镖客都缩了缩脑袋。看来那大哥是个很有权威的人物。

“咱可什么都没说,说她长得俊俏,那是夸她呀。”

“就是嘛,阿嫂爱生气。”

“搞不懂她生什么气。”

三个镖客噘着嘴巴,一人一句嘟囔着。

“不明白?那是脑袋坏了!你们脑袋里都装的大粪!”阿嫂在一旁喋喋不休。

“喂喂!渡船上不准吵架!”正在摇橹的船夫忍不住大声喊道。

在小渡船上吵架是很危险的,按理要保持安静。这船夫既能在浔江上干摆渡的营生,当然和会党也有些关系。他一发话,女人和镖客自然都不说话了。船一靠岸,众人登陆,女人和镖客又吵起来。男人们对付不了女人。理文作为第三者,也觉得女人说话太过分,镖客们虽说了调戏之语,到底没有逾矩。

“给你赔个礼总行了吧!”镖客们终于认输了。

女人却更来劲,说的话也粗暴:“道个歉就算完了!你们这些粪蛋脑袋瓜子想干什么呀?怎么不跪在老娘脚下好好想想!”

听到女人这样说话,镖客们心头也起了火。“你胡说什么?你也不想想,这样的世道,你能从贵县平安走到这里,是沾谁的光!想清楚就不会这么胡说八道了!老实点!你可是一个人在上路!”一个年轻的镖客唾沫飞溅。两个木材商在旁不知如何是好。

女人也不示弱,大声道:“谁想跟你们这些粪蛋脑袋瓜子一块儿行路!你什么意思?是说保护我了吗?我看你不要自作多情了!”

“算了,这种女人不用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