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七 塘沽停战协定(第5/13页)

我说这番话,并不是说日本可以横行无忌,而不至于受世界的制裁。我深信日本的行为若不悛改,这个世界为了整个世界的安全,必有联合起来共同制裁日本的一日,但今日决非其时。今日即使有世界大战起来,我们也决不能利用。何况纵观全世界物质与心理的状态,我们决不能妄想世界各国为我们出多大的死力(天津一家英国报纸曾问:国联若真执行盟约第十六条的经济制裁,中国能和日本完全断绝经济关系吗?),我们可以断言,现时几个有实力的国家(国联内的英法,国联外的美俄),无不希望我们能做到对日问题的一个暂时的段落。上海的停战是一个段落,今日华北的停战又是一个段落。军事做到一个段落,即是使敌人的暴力暂时无用武之地。暴力无用武之地,然后敌人国内的和平势力可以渐渐抬头,而国外的正义制载也可以有从容施展的机会。战事延长,局势扩大,则军人的势力可以无限的伸张,国中舆论决不敢与军人背驰,而一切国际制裁也决不能发生丝毫的效力。

这篇文章是否已经全录我不记忆,其中都是我们要说而不能说的话,故不嫌其长,把我所见的全部抄下。这是当时最透彻亦最大胆的理论,我佩其谋国之忠,不仅是借以解释政府的政策,以及膺白的工作为无误。

塘沽在天津前站,实与城下之盟相去不远。膺白亲笔的电稿中有不少“心酸胆裂”“泪内流”字样,我今见之犹泣下。停战本属军事范围,以言政策属于整个政府,以言临时局部责任则属北平军分会,然由膺白为之者,颇与政府为表里,而分负国家之责任也。膺白自己亦因当时内政之分裂,外交之寡助,军事财政均无办法,各项估计和看法均觉不能战而不可战。上章言几年来政府曾几度要膺白任职,亦几度要他北上,而他均推辞,终于在大军溃败,平津危急之际而受命,其主要目的对外系缓和日本,对内系绥靖反侧。反侧实亦日本所支持制造,民族之羞,而百孔千疮,来源是一。吾人从极度内省,则物必自腐而后虫生,自己岂能辞咎?而过去历届以来政府之责任尤重。“甘棠召伯”之所以可思,而遗大难于后人者为可痛也。此次国难严重,内外指责,不免集中于政府与党治。膺白息影有年,与革命有甚长历史而非党员,日本人中思想较自由者对他略有认识。他的朋友称他为从不“忽友忽敌”“朝三暮四”。他是这个时期中,政府可以相信,敌人可以接受,惶惶不定者可与相安的一个人物。他没有什么特别本领,他爱国,爱朋友,爱爱国的朋友,希望大家以国家为第一。这是他最后一次受职;最后一次与日本人交涉。他的忍辱图强,为东亚和平,为亚洲民族复兴基础,一个愿望,完全失望且失败,是“知其不可为而为之”一段惨痛之事。他亦希望华北在停战以后,力图内政上之振作,更力不从心。我在这段时期,出入于前台观众与后台执事之间,有时站在国民立场,忍不住喝倒彩,向演员抗议。亦有时知剧情紧张,不如此则如何?亦向演员致同情和慰藉。“死而后已”一句话,真的看见了。

廿二年(一九三三)五月十七日,膺白车抵天津,河北省主席于孝侯(学忠)先生早一站去接他,同到省署,急欲知中央有何办法,且声明他必服从中央意旨。膺白亦听到许多军事实际状况。十七日在平参与军分会会议,重要将领俱出席,前线支持已不能以日计,而以时计。宋哲元将军言其兵在喜峰口进时如虎,退时如狗,此时则如绵羊,驱之不动。商震将军允在某翼支持一日,为全场最能负责之人。形势如此,已准备撤退,弃平津矣。据当时随膺白在平之张寓锋君言:“二十二年五月十七日,黄公北上,驻南海丰泽园,日夜筹谋,席不暇暖。至廿一日情势更紧,公终日在外开会,至下午五时归来。时在丰泽园者,仅何克之(其巩)、何杰才(其伟)、傅墨正(孟)及余四人耳。公曰:‘此间恐难保全,初步拟退定兴,克之可随余行,杰才可返上海,墨正与寓锋同办善后。’随以一单交墨正,而以行李属余曰:‘七时我再出去,汝等可先预备。’七时,公外出,至十二时李择一君来电话,余接电正答公不在家,忽闻履声笃笃,急属稍待,而以电筒授公,只闻电话声:勿带一人,速至某处。公返身即出,至次晨六时归来,精神极疲,面含苦笑曰:‘可不走了。’从此六十余日,公则早七时即为奔走者所困扰,夜十二时犹未休息,余等朝夕相侍,日见其瘦,与下山时判若两人矣。”